黑色的沙地上。
避水舟半截船身陷在沙土里,船体上幽暗的符文已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灵光。
于风和修文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们体内灵力所剩无几,丹田空虚,经脉隐隐作痛,这显然是被秘法强行抽取所致。
两人望向玉霄子,眼神里不再是合作,而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杀意。
尤其是修文,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搭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手背上因为用力而显得骨节分明。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玉霄子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他似乎比另外两人更惨,不仅灵力耗尽,连带着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都像是被抽走了一缕,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死气沉沉。
他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扫过暴怒的于风和沉默的修文,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唯一还站着的人身上。
陆琯靠着船舷,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他手中的那面制式水蓝盾牌光芒暗淡,看起来也是一副灵力消耗过度的模样。
他低着头,仿佛在竭力平复翻涌的气血,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在风暴中侥幸存活的弱者。
“【玉霄子!】”
终究是出身大宗、心高气傲的于风先忍不住,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指着玉霄子厉声喝骂。
“【你这老匹夫!好歹毒的心肠!竟敢用这等邪法暗算我等!你就不怕我衍天殿的报复吗!】”
玉霄子闻言,竟是惨然一笑。
“【报复?】”
他咳了两声,送出一口带着黑丝的血痰。
“【老夫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还怕什么报复?若非如此,我们现在已经成了那江底怪物的食粮!
老夫用这‘血祭遁光咒’,燃烧的是自己的精血寿元,你们损失的不过是些灵力,老夫付出的代价,比你们加起来都大!】”
他这番话亦真亦假,却也说中了要害。
若非最后那一下爆发,小舟确实冲不上岸。
于风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也一时间找不到由头来反驳。
“【哼】”
一直沉默的修文冷哼一声,缓缓站了起来。他没有骂,也没有质问,只是拔出了他的长刀。
刀身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森森寒意。
“【交出解法,或者,死】”
修文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干涩冰冷。
被强行抽取灵力,经脉受损,若没有对应的法门调理,会留下不小的后患。
玉霄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盯着修文,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于风只是叫得凶,但这不声不响的刀客,是真的会动手杀人。更别说自己此刻气力全无,真动起手来的话……
“【修文道友稍安勿躁】”
玉霄子强撑着坐起身,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枚散发着淡淡药香的青色丹药,屈指一弹,分别射向于风和修文。
“【此乃‘逸气丹’,专解灵力逆行之厄,服下调息半个时辰,便可无碍】”
于风一把接住丹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灵力探查一番,确认只是普通的疗伤丹药,这才恨恨地吞了下去。
修文接过丹药,却没有立刻服用,只是用眼神盯着玉霄子,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玉霄子喘息着,目光再次转向陆琯,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此行凶险,老夫早有预料,却没想到盘龙江下的东西竟如此难缠。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陆道友】”
此话一出,于风和修文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陆琯。
于风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信。
一个筑基初期的散修?能顶什么用?
修文则是带着审视,他可不傻,玉霄子这老狐狸,不会无的放矢。
陆琯心中了然,知道这老家伙开始试探了。
他连忙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对着玉霄子拱了拱手,气息不稳地说道。
“【前辈……前辈谬赞了,晚辈……晚辈不过是仗着功法有些护体的微末伎俩,全凭运气才撑了下来,实在……实在不敢居功……】”
“【呵,运气?】”
玉霄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刀子。
“【陆道友的‘运数’,可真是深厚。老夫这‘血祭遁光咒’,对灵力的精纯度要求极高,越是精纯,威力越强。
方才最后那一击,威力远超老夫预料,想来,是陆道友的灵力……与众不同啊】”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怀疑了。
于风听得云里雾里,但修文的眼神却骤然一凝,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
陆琯心里破口大骂,这老东西,不仅想把他架在火上烤,还想挑起另外两人的贪念!
他脸上却更显“慌张”,连连摆手道。
“【没有没有!前辈定是感觉错了!晚辈这点微末道行,哪有什么与众不同……许是……许是前辈的秘法神威,晚辈不敢揣测,不敢揣测……】”
他这副怂样,反倒让于风更加不屑。
“【行了!一个筑基初期,能有什么名堂!】”
于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他吞下丹药后,感觉经脉的刺痛缓和了许多,便盘膝坐下,恶狠狠地瞪了玉霄子一眼。
“【老匹夫,你最好祈祷那洞府里真有宝贝,否则,等我恢复了,定要与你算账!】”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开始运功调息。
修文深深地看了陆琯一眼,又看了看玉霄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将长刀收回鞘中,也学着于风的样子,将那枚丹吞下,开始打坐恢复。
一场即将爆发的内讧,就这么被玉霄子三言两语给压 了下去。
玉霄子见状,也松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服下,闭目调息。只是他眼皮微微抬起,显然心神并不在恢复上,大部分注意力,都还锁定在陆琯身上。
陆琯也“疲惫”地坐了下来,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下品灵石握在手中,装模作样地恢复起来。
实际上,他体内的丹田湖泊,只是消耗了尽半的灵力。
一个时辰后。
于风第一个睁开眼睛,脸色虽然依旧不好看,但灵力已然恢复了三四成,行动无碍。
随后,修文和玉霄子也相继结束了调息。
“【走吧】”
玉霄子站起身,声音依旧虚弱。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找到洞府要紧】”
他取出那面古朴的青铜罗盘,指针在稍许晃动后,指向了沙滩尽头的一片嶙峋的黑色山岩。
众人各怀心思,默默跟上。
队形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
玉霄子走在最前,手持罗盘探路。
于风和修文一左一右,落后他三五步的距离,隐隐成夹角之势,既是前行,也是防备。
而陆琯,则主动落在了最后,与前面三人拉开了十几丈的距离。
玉霄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没有多言。
穿过黑色沙地,前方是一片死寂的乱石林。这里的山石漆黑如墨,形状扭曲,像是一具具挣扎的骸骸。
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粉末,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碾碎了无数枯骨。
周遭阴寒湿冷。
“【大家小心,这里曾是药鼎派的外门药圃,后被血洗,怨气极重,容易滋生邪物】”
玉霄子虽出声提醒道,却听不出多少关切。
众人默默催动灵力护体,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玉霄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众人也随即停下,法器扣在手中,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只见前方的地面上,有一条巨大的,水桶粗细的拖行痕迹,一直延伸到乱石林的深处。痕迹很新,边缘的骨粉还未完全落下。
“【看来,我们八成是遇上了】”
玉霄子盯着那痕迹,脸上非但没有紧张,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陆琯顺着痕迹望去,心中一动。
来了。
玉简中提到的,盘踞在洞府之外的那头……三首妖蟒。
队伍继续前行,气氛愈发压抑。
绕过一块形如獠牙的巨岩,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面巨大的黑色山壁,山壁光滑如镜,在山壁之下,有一个十余丈高的巨大洞口。
洞口黑漆漆的,不断向外吞吐着森森寒气。
而在那洞口之前,盘踞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条通体覆盖着紫红色鳞片的巨蟒,身躯粗如水缸,盘踞在那里,如同一座小山。最骇人的是,在它粗壮的脖颈之上,竟并排生着三颗狰狞的头颅!
左边的头颅双目赤红,口鼻间不时喷出灼热的气息;中间的头颅双眼碧绿,信子吞吐间,散发出腥甜的毒瘴;右边的头颅则双目幽蓝,周围的空气都因它而凝结出点点冰霜。
三首妖蟒!筑基圆满的强大妖兽!
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入侵者,六只冰冷的竖瞳,迅速锁定了玉霄子一行人。
“嘶!”
三颗头颅同时发出尖锐的嘶鸣,庞大的妖气冲天而起,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动手!】”
玉霄子暴喝一声,再无半分虚弱之态,他双手掐诀,那面青铜罗盘光芒大盛,一道道玄奥的符文飞出,朝着妖蟒当头砸下!
“【衍天殿的,布阵!】”
他同时对着于风喝道。
于风神情恍惚,但面对如此凶兽,也不敢怠慢,立刻祭出自己的阵旗。
修文更是直接,怒吼一声,长刀出鞘,一道十余丈长的炽热刀芒,带着斩破一切的气势,狠狠地劈向妖蟒中间那颗毒头!
大战,一触即发!
玉霄子在下令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最后方的陆琯。
“【陆道友,你在旁策应,小心它的毒雾和冰霜,切记,自保为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