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号房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琯盘膝而坐,气息已然圆融无碍。
经脉中那些附骨之疽般的青炎剑势,被他丹田湖泊的灵力涤荡一空,不仅未留下半分后患,反倒让他对火行灵力的霸道特性有了更深层次的体悟。
他从储物袋中,将那只封存着噬心莲的玉盒取出。
盒子静静躺在掌心,通体冰凉,表面篆刻的符文依旧灵光隐现,有效地隔绝了内里灵药的气息。
但陆琯深知,这等程度的封印,瞒得过寻常修士,却未必能瞒过邹峻。
他从《沧溟诀》中,寻了一门名为“覆水无痕”的封印小术。
此术专用于封锁灵气,且手法偏僻,外人极难辨认其根源。
陆琯指尖萦绕起一缕精纯的湖泊灵力,其色泽比寻常水行灵力更显深邃幽暗。
他凝神静气,十指翻飞,一道道玄奥的法诀被打入玉盒。
灵力如细密的丝线,在玉盒表面层层缠绕,最终化作数枚米粒大小的湛蓝色符文,悄然隐没于盒身原有的纹路之中,直至不见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玉盒给人的感觉愈发朴实无华,就像块未经雕琢的普通灵玉,再无半分灵气外泄。
陆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其重新收入储物袋最深处。
接下来几日。
他换上粗布毛衫,扮作镇上寻常的采药少年,每日出入忘川镇的街头巷尾。
忘川镇因临近渡口,鱼龙混杂。
既有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凡人货郎,亦有佩刀负剑、满脸风霜的散修。
镇上的茶馆酒肆,永远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陆琯每日便会寻家茶馆,拣个不起眼的角落,叫上一壶最便宜的盐茶,一坐就是半日。
他听着邻桌的修士吹嘘自己又在哪个山头斩了什么妖兽,听着远处的商队头领抱怨今年的税赋又重了几分,听着采药人讨论哪里的草药长势最好。
这些嘈杂而鲜活的声音,将他从先前那场生死搏杀的紧绷状态中,彻底剥离出来,让他重新融入这片红尘俗世。
第四日清晨。
忘川渡口晨雾弥漫,江面上停泊着数艘大小不等的飞舟,舟身刻画着太虚门的旗帜标识。
这里是宗门弟子外出执行任务的集散点,此刻已是人声鼎沸。
不少完成了任务的内外门弟子,三三两两地聚集在码头上,等候返程的飞舟。
陆琯依旧是那副炼气九层的模样,气息平平,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靠着一根拴船的木桩,目光平静地望着通往镇子的那条土路,心中却在盘算。
三天之期已过,小五行清绝阵的灵石想必已经耗尽。
按理说,邹峻和周文早该脱困了。
莫不是自己当初布置阵法时,多放了几块灵石?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远处土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红一白,正是邹峻与周文。
二人看起来狼狈至极。
邹峻那身平日里纤尘不染的白袍,此刻下摆被撕裂,沾满了泥土与草屑,发髻也有些散乱。
他脸色阴沉,眼神中压抑着一股几欲喷薄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周文则更加不堪,他那身道袍上,甚至还残留着几道被利器划破的口子,脸色苍白,眼神躲闪,透着股劫后余生的惊悸与茫然。
陆琯见状,立刻收敛心神,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焦急与关切的神色,快步迎了上去。
“【周师弟!邹兄!你们可算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
“【这几日不见你们踪影,我还以为你们在青州出了什么事情,正准备上报执事堂呢!】”
邹峻闻言,脚步一顿,阴鸷的目光扫了过来,似要将陆琯看穿。
被那眼神一盯,陆琯心头微凛,面上却故作茫然,一副“我只是关心同门”的无辜模样。
邹峻盯着他看了数息,终究没发现任何破绽。
他冷哼一声,将头扭向别处,语气生硬地说道。
“【能有什么意外?不过是家中长辈身体有恙,多留了两日罢了】”
这番说辞,显然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
旁边的周文,则显得局促不安。
他避开陆琯的视线,低着头,声音干涩地补充道。
“【我……我奉师命去西家坳查探的公务,也遇到些波折,所以……所以耽搁了。让陆师兄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心虚。
陆琯将二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没有追问,只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飞舟马上就要启程了,我们早些上去吧】”
说罢,他主动转身,引着二人走向最大的一艘飞舟,将这场尴尬的重逢,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
归程的飞舟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船舱内,静得落针可闻。
邹峻独自占据了一个角落,闭目调息。
周文则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望着窗外出神,神情复杂。
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流露出几分后怕与迷惘,显然还未从那场无妄之灾中彻底回过神来。
陆琯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样闭目养神,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他的神识,却敏锐地捕捉着两人身上每一处细微的灵力波动与情绪变化。
他能感觉到,邹峻体内灵力晦涩,显然是在阵中强行破阵受了不轻的内伤。
而周文,则是心神受创更重。
那座绝阵,不仅困住了他们的身体,更在他们二人之间,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两日后。
飞舟穿云破雾,很快,太虚门那连绵的山脉,便出现在视野之中。
飞舟在凌云渡缓缓降落。
三人下了飞舟,邹峻一言不发,化作一道赤虹,径直朝着厉峰的方向飞去,显然是急着回去疗伤。
周文则对着陆琯拱了拱手。
“【陆师兄,我……我也要先回师尊那里复命了,就此别过】”
说罢,他也匆匆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陆琯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神幽深。
他没有片刻耽搁,转身便朝着丹事堂的方向走去。
当他抵达邱远道那座熟悉的药庐时,却被守在门口的药童告知,邱师叔正在丹房炼制一炉重要的丹药,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陆琯并不意外。
他将那枚代表自己身份的巡执令递给药童查验,而后便在药庐外的石凳上,静静坐了下来。
从午后,一直等到月上中天。
夜色如墨,山风渐凉。
“吱呀——”
丹房厚重的石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股浓郁的药香混杂着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邱远道略显疲惫的身影,从门内走出。
他看到等候在外的陆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样。
“【进来吧】”
他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便转身朝着另一侧的药室走去。
陆琯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药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墙角一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奇特味道。
一排排高大的药柜,静立在阴影之中。
邱远道走到桌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他抬起眼皮,目光如炬,落在陆琯身上。
“【事情,都办妥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陆琯没有说话,只是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只被他加持了数重封印的玉盒,双手奉出,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