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外,时间仿佛凝固了。陆承军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直到双腿传来刺骨的麻木感,才猛地惊醒。他扶着墙壁,有些踉跄地站起身,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产房那扇门上。
刚才那两声啼哭,如同天籁,驱散了他心中积压的厚重阴霾。母子平安……护士是这么说的。巨大的喜悦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冲刷着他紧绷了近一夜的神经,让他甚至有些眩晕。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两位护士各自抱着一个用小薄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走了出来。年长些的护士脸上带着宽慰的笑容,看向急切迎上来的陆承军:“陆营长,来看看孩子吧,是龙凤胎,哥哥先出来两分钟,兄妹俩都挺好的。”
陆承军喉结滚动了一下,脚步有些虚浮地靠近。他先是下意识地看向产房里面,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我爱人……”
“沈同志累得睡着了,医生正在做后续处理,一会儿就推去病房。”护士理解地解释道,“您先看看孩子。”
陆承军这才低下头,将目光投向那两个小小的襁褓。他们被包裹得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眼线很长,能看出沈青禾的影子。哥哥的头发浓密些,乌黑乌黑的,妹妹的则稀疏一些,像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绒毛。两个小家伙似乎也耗尽了力气,安安静静地睡着,只有微弱起伏的小胸膛证明着他们的生命力。
他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哥哥的脸颊,那触感柔软、温热,带着新生命特有的脆弱,让他心头一颤,迅速收回了手,生怕自己粗粝的指腹弄疼了这娇嫩的肌肤。他又看向妹妹,同样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世界上最珍贵的易碎品。
这就是他的孩子?他和青禾的孩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激动、敬畏、狂喜和责任感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这个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面不改色的汉子,此刻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但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好……谢谢,谢谢你们。”
“孩子体重偏轻,虽然是足月但算早产,得在育婴箱观察几天,确保没问题。”护士细心交代着,“您先去病房等着吧,沈同志一会儿就过去。”
陆承军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黏在两个小小的襁褓上,直到护士抱着孩子走向育婴室的方向,他才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护士指引的病房走去。
病房是部队医院常见的三人间,但另外两张床空着,暂时成了单间。陆承军坐在靠墙的那张病床边的木椅子上,腰背依旧挺直,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经历巨大风暴后的疲惫与放松。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等待着。
走廊里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陆承军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沈青禾被护士推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透着极度的虚弱和疲惫。她闭着眼,似乎还在昏睡。
陆承军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上前一步,协助护士一起,极其轻柔地将沈青禾从推床挪到病床上,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护士调整好输液管,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承军在床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沈青禾脸上。他伸出手,想帮她理一理额前汗湿的头发,指尖快要触及时又顿住,怕惊扰了她。最终,他只是用指背,极轻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感受到那微凉的体温,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守着她。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晨曦透过玻璃窗,洒在沈青禾恬静的睡颜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陆承军看着看着,紧绷了一夜的下颌线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幸福感,充满了他的胸腔。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禾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过后,她看到了守在床边的陆承军,眼神瞬间聚焦,带着急切和询问。
陆承军立刻俯身靠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温柔:“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沈青禾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得像气音:“孩子……孩子们呢?”
“孩子们都好,是龙凤胎,哥哥和妹妹。”陆承军赶紧回答,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她冰凉的手指,“护士说体重轻点,需要在育婴箱观察几天,你放心,医生说没问题。”
听到“龙凤胎”和“都好”,沈青禾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一直强撑着的意志终于松懈下来,眼角却有泪水滑落,是庆幸,是喜悦,也是卸下重担后的委屈和后怕。
陆承军看到她的眼泪,顿时慌了手脚。他笨拙地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语气带着罕见的无措:“别哭,月子里不能哭,对眼睛不好。是不是还疼?我去叫医生?”
沈青禾被他这罕见的慌乱逗得想笑,却又扯动了腹部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她反手握紧他的大手,摇了摇头:“不疼……就是,有点怕。”现在回想起来,那阵突如其来的早产剧痛,和产房里孤立无援的挣扎,依然让她心有余悸。
陆承军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他握紧她的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无比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青禾,谢谢你。辛苦了。”
这句朴实无华的话,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沈青禾动容。她知道,对于不善言辞的陆承军来说,这已是最真挚的表达。她看着他布满红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军装领口因为匆忙而微微的凌乱,心中充满了柔软的酸胀感。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总是用他最实在的方式,给她最坚实的安全感。
“你一直守着?”她轻声问。
“嗯。”陆承军点头,抬手看了看腕表,“天亮了,我去食堂给你弄点吃的,医生说要补充体力。”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沈青禾拉住他,眼神里带着渴望,“我想看看孩子。”
陆承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好,我去问问护士,能不能抱过来一会儿。”
他起身走出病房,没过多久,便和一位护士一起回来了。护士怀里抱着两个小小的襁褓,笑着对沈青禾说:“沈同志,宝宝们情况稳定,破例让你们看看,但不能太久哦。”
当两个小小的、温热的身子被小心翼翼地放入沈青禾臂弯时,她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一次,是纯粹的喜悦和母爱。她低头看着这两个因为早产而格外瘦小、却五官清晰的小家伙,哥哥似乎感应到母亲的气息,小嘴巴动了动,妹妹则睡得十分香甜。
“你看,哥哥的眉毛像你,浓黑。”沈青禾轻声说,指尖轻轻描摹着婴儿淡淡的眉形。
陆承军凑近了看,冷硬的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他看看孩子,又看看沈青禾,一种从未有过的、血脉相连的悸动在他心中激荡。
沈青禾又看向妹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妹妹的嘴巴和下巴像我,你看这小下巴,尖尖的。”
陆承军的目光在两个小婴儿和沈青禾之间来回移动,心底软成一片。他忽然俯下身,在沈青禾惊愕的目光中,极其轻柔地、快速地,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初为人父的激动,更带着对妻子无尽的感激和爱意。干燥、温热,一触即分,却让沈青禾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从心底涌向四肢百骸。
陆承军自己也愣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直起身,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对护士说:“麻烦您,先把孩子抱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护士抿嘴笑着,接过孩子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沈青禾看着陆承军罕见的窘迫模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晕,她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浓得化不开的温情。新生命的降临,如同最温暖的阳光,彻底驱散了昨夜所有的惊心动魄,也为他们这个小家,开启了充满奶香、啼哭和无限希望的新篇章。
大喜临门,岁月静好,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