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头目问完那句话，雪斋站在公告栏前没动。他盯着告示上未干的墨迹看了一会儿，转身翻身上马，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天刚亮，城外荒地还泛着白雾。五千流民挤在泥地上，衣衫破旧，孩子缩在大人身后。有人抱着空碗，有人拄着木棍。他们等了一夜，没人知道今天会不会有吃的。
一辆牛车吱呀驶来，后面跟着两匹马。雪斋跳下马，没穿铠甲，只披着灰蓝直垂。他走到临时搭起的土台前，从车上拎出一把铁锄，蹲下身，把锄头狠狠插进湿土里。泥土卡住根茎，他用力一掰，“咔”一声，硬根断了。
人群静了下来。
他站起来，对文书点头。文书打开册子开始点名。每户人家报上名字和人数，领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三升稻种、三升麦种。民兵在一旁登记，用炭笔写在纸上。
一个中年男人接过农具，低头看了看锄头柄，小声说：“这玩意能用几天？官府发的东西，向来是烂货。”
旁边人应道：“听说上次发的米，一半是沙子。”
雪斋听见了，没说话。他走到另一辆车前，搬下一口麻袋，撕开一角，抓出一把种子倒进碗里。他端着碗走到那男人面前，递过去：“你看看。”
男人愣住，接过碗仔细瞧。种子饱满，没有霉点，也没有掺杂。
“这是新收的早稻种，不是陈粮。”雪斋说，“锄头是锻冶坊连夜打的，铁口淬过三次水。你想试试能不能劈开石头，现在就可以。”
男人脸红了，低头抱紧农具走开。
队伍继续前进。一名老妇被孙子扶着过来，领到工具后突然跪下，额头贴地：“大人给我们活路，我们愿意为您去死！”
雪斋立刻弯腰把她扶起来：“我不需要你们死。我要你们活着。种出粮食，养大孩子，让孩子不再饿肚子，这就是报答。”
老妇抬起头，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她点点头，说不出话。
她孙子接过锄头，挺直了背。
有户人家只有祖孙俩，老头腿脚不便，孩子才十岁。雪斋让两个青壮帮他们把工具抬到边上，又叫民兵记下住址，说回头派人送些柴火。
“种地要互助。”他对周围人说，“谁家缺劳力，邻居搭把手。官府不强求亩产，第一年免租。收成多少算多少。”
有人问：“要是不下雨呢？”
“官府有井图。”雪斋说，“三天内挖好五口水井，由工坊派人指导。缺水时轮流取用。”
又有人嘀咕：“以前也说过免租，最后还不是加税？”
雪斋看向说话的人：“你是去年从南部逃来的？”
那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脚上的草鞋是奥州编法，左边打了三个结，说明走了至少三百里。”雪斋说，“南部晴政去年烧了八个村子，你们一路吃野菜过来的吧？”
那人低下头。
“我不是他。”雪斋声音不高，“我不会抢你们的粮，也不会烧你们的屋。信不信，看三个月后的地。”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分发继续进行。文书核对名字，民兵押运工具，一家家领完离开。
雪斋走到一块高坡上，看着人流散开。有些人已经开始翻土。锄头砸进泥里，溅起黑泥。有个孩子蹲在地边，用手扒开土块，把种子一颗颗埋进去。
炊棚那边升起烟。老妇被安排帮忙做饭。她搅着大锅粥，动作缓慢但认真。几个年轻女人主动去挑水。
一名民兵跑过来报告：“西边发现几串脚印，像是昨夜留下的。”
雪斋跟他过去看。脚印很小，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拖着痕迹。
“像野猪？”民兵问。
雪斋蹲下，手指摸了摸泥印边缘：“是孩子。三个，大概七八岁，在这儿转悠了一圈，往林子去了。”
“要不要追？”
“不用。”雪斋站起身，“让他们走。要是饿极了回来，给口饭就行。”
他回头对民兵说：“记一笔：今日垦区巡查无异常，发现流浪儿童踪迹一处，未拦截。上报时加一句——人心比脚印更容易留下。”
民兵点头记下。
中午时分，第一批土地翻完。有人用树枝划出行距，准备播种。炊棚打出第一锅饭，米粒混着野菜，每人一碗。孩子们围在锅边，眼巴巴等着。
雪斋喝了半碗，把剩下的给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她捧着碗，不敢抬头。
“吃完再去领种子。”他说。
她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
下午，垦区已划分出二十片区域。每片由一名年长者牵头，组织邻里协作。有人负责翻地，有人负责运种，有人照看老幼。秩序渐渐形成。
文书过来汇报：“五千户全部登记完毕，工具发放率百分之百。预计明日可完成首播。”
雪斋嗯了一声，正要说话，远处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马上民兵满头是汗，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报告！南部边境发现大量人影，正在修筑土墙和了望台，似有备战迹象！”
雪斋接过情报竹筒，抽出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桧山以北十里，新筑工事三处，每日出动五百人以上，配有铁镐与运石车。
他合上纸条，递给文书：“抄三份。一份送城内町奉行，一份交锻冶坊主，一份发骑兵队长。”
然后他转向所有在场的民兵：“传令——全军进入战备状态。校场集合点卯，弓手检查箭矢，步兵清点长枪，骑兵备马待命。今晚加哨，每两刻钟换岗一次。”
民兵齐声应诺，分头行动。
雪斋站在高坡上，望着垦区。人们还在忙碌。一个男人扛着锄头走过田埂，妻子在后面撒种。老妇坐在棚下剥豆子，身边围着几个孩子。
他低声说：“种下去的种子，不能让人踩了。”
一名副官问他是否回城主持军议。
“不急。”他说，“等这片地全都翻完，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