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雪斋就醒了。他坐在空地边缘的草席上，药囊放在膝头。昨夜守将那句“明日辰时，城南议事厅候召”还在耳边。他没睡多久，但精神很稳。
太阳刚过树梢，巡查武士准时出现。
“宫本雪斋，跟我去议事厅。”
雪斋起身，背上药箱，跟着那人穿过兵营。路上士卒正在操练，铁枪列阵，脚步整齐。他注意到有几个兵走路不稳，脸色发青，像是拉肚子久了的样子。
议事厅是座低矮木屋，门口两名副官守着。守将已经在里面等了。他坐在主位，铠甲穿得整，脸色比昨天好得多，眉心也不再拧着。
“你来了。”守将开门见山，“昨天治我头痛，算是过了第一关。现在我要问你另一件事。”
雪斋站定：“请讲。”
“军中士卒常患腹泻，十人里有三个。饭后就跑茅房，浑身没力气。轻的还能扛枪，重的连站都站不住。大夫看过不少，药也吃过，就是断不了根。”他盯着雪斋，“你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文书作废，立刻出城。”
雪斋没动。他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医术考校。这是在看他会不会想事，能不能把一个人的病，变成一群人的治理。
他开口：“大人军中腹泻，是不是多发于换防之后？”
守将一愣。他没想到对方先反问。
“……是。”
“士卒从北境轮值回来，一路吃冷食喝冷水，脾胃本就受寒。进城后突然改吃热粥米饭，肠胃一时承受不住。再加上军粮粗糙，豆类未熟，容易胀气积滞。”雪斋顿了顿，“这不是疫病，是饮食骤变加上体虚所致。”
守将眼神变了。前几个郎中都说是什么湿毒、虫蛊，开一堆苦药。没人提过饮食问题。
“那你有什么办法？”
“炒黄豆磨粉。”雪斋说，“每日掺进军粮粥里。豆性温补，能助消化，又不伤胃气。连吃半月，脾胃自然调顺。若是冬天，加一点姜末更好。”
副官在旁忍不住插话：“就这么简单？”
“越简单的法子越有用。”雪斋看着守将，“医病如守城。城墙裂了缝，你不补砖石，光杀探子有什么用？现在士卒身体是破的，得先把底子养住，才能打仗。”
屋里安静了几息。
守将缓缓点头：“你说得像黑田官兵卫那种军师。”
他拍了下手。副官出去，带回三名士兵。三人脸色蜡黄，走路打晃，其中一个扶着墙才站稳。
“这三人都是今早发病的。”守将说，“你要是半个时辰内让他们停下呕吐，我就信你这套‘炒豆粉’有用。”
雪斋上前，依次查看三人舌苔脉象。舌淡苔白，脉沉细无力，果然是脾胃虚寒型腹泻。
他打开药囊，取出随身带的炒豆粉——这是他在京都时养成的习惯，总备些应急药材。用热水调成糊状，让每人喝下两勺。
“回去避风，别碰冷水，慢慢走，别急跑。”他叮嘱，“今天只吃稀粥，别的什么都不要吃。”
副官半信半疑地带着三人离开。
雪斋站在原地没动。守将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等着。
一刻钟后，副官回来。
“一人吐止了，腹鸣也少了。”
又过片刻，另一个兵自己走回来报告：“肚子不绞了，能坐着。”
最后那个最重的，也被同伴扶着回来，说已经能躺下休息，不再冒冷汗。
守将终于站起来。他走到雪斋面前，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冷。
“你这法子……真能在全军推行？”
“只要厨房配合，监督执行，不出二十日，腹泻人数可减七成。”雪斋说，“我还建议设‘炊事巡查’，每天检查米是否煮透，水是否烧开，豆子有没有炒焦。”
守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对副官下令：“去库房，取三挺铁炮来。”
不多时，三挺南蛮铁炮被抬进屋。枪管闪着冷光，上面刻着字。
雪斋看清了——“南部家”。
他眼皮跳了一下，但脸上没露出来。
守将把其中一挺递给他：“拿去用。”
雪斋接过。铁炮沉，枪管冰凉。
“这是战利品。”守将说，“去年缴获的。你既然懂医，也该懂兵。铁炮不光能打敌人，也能立威。”
他盯着雪斋：“明日辰时，再来议事厅——义道大人正在处置南部家细作，你若还能说出些门道，或许能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