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风暴来临前最令人窒息的预兆。
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腐烂之气，在风停滞的瞬间变得无比浓郁，像是从地狱深处翻涌而上的毒瘴，侵蚀着每一个守军的嗅觉和神经。
地平线的尽头，那片铅灰色的天幕与荒原冻土的交界线上，一抹比黑夜更加深沉的“颜色”正在蠕动、扩散，仿佛有人打翻了盛满墨汁的巨瓶，那粘稠的黑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长夜关的方向奔涌而来。
那不是军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生物集群。
那是一片流动的、无定形的、由纯粹的恶意与绝望构成的潮水。
无数扭曲的轮廓在其中翻滚、沉浮，时而凝聚成狰狞的利爪，时而幻化出长满獠牙的巨口，却又在下一秒消散，重新融入那片奔腾的黑暗。
它们没有发出战马的嘶鸣或军士的呐喊，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亿万只昆虫振翅般的低沉嗡鸣，那声音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脑髓，搅动起最原始的恐惧。
“投石机！放！”
斯科莉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如同一道锋利的冰锥，刺破了阵地上凝固的死寂。
早已待命的利爪帮成员们怒吼着砍断了绳索，数台简陋却巨大的投石机猛地一震，将包裹着浸满火油的布团、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石，呼啸着抛向远方。
火球在空中划出数道凄美的橘红色弧线，精准地砸入了那片涌动的黑暗之潮中。
没有预想中的爆炸轰鸣，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滚油泼进了冰水。
火焰与黑暗剧烈地碰撞、湮灭，每一颗火球都在黑潮中炸开一个巨大的光明空洞，无数挣扎的阴影在光芒中尖啸着化为青烟。
然而，那些空洞仅仅存在了数秒，便被周围更加汹涌的黑暗迅速填满、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步枪手！自由射击！瞄准那些大块头！”
熊岩站在用马车搭建的防线顶端，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手中的开山巨斧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他身后的契霜人战士们立刻举起了手中的老旧步枪，伴随着一阵阵爆豆般的枪响，灼热的铅弹射入黑潮，同样激起一圈圈涟，却收效甚微。
黑暗之潮无视了这些零星的骚扰，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重重地撞上了由车辆和金属板构成的第一道防线。
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那不是金属与血肉的碰撞，而像是无数沉重的沙袋砸在铁皮上，声音发闷，却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
由铁链固定的车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防线都在剧烈地摇晃。无数漆黑的触手和利爪从潮水中伸出，攀附在金属壁垒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顶住！长矛手！给我捅！”
熊岩咆哮着，第一个挥舞起巨斧，将一只率先翻越过壁垒、由数个扭曲身影凝聚而成的影兽劈成两半。
那影兽没有流出血液，只是在哀嚎中分裂成两团更小的黑雾，试图重新凝聚，却被熊岩身后一名战士及时用手中的提灯一照，在光芒中彻底消散。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原始、最血腥的白刃阶段。
契霜人战士们紧握着手中的长矛与战斧，隔着壁垒，奋力地刺砍着那些不断向上攀爬的阴影。
每一次武器的挥出，都像是捅进了一团冰冷粘稠的沥青，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拔出。
提灯成了此刻战场上最重要的生命线，战士们三五成群，背靠着背，将提灯护在中间，用光芒驱散着那些试图从缝隙中渗透进来的阴影。
一个年轻的战士因为用力过猛，脚下一滑，手中的提灯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着熄灭了。
他周围的光明瞬间消失，那片区域立刻被汹涌的黑暗吞没。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就被数只从黑暗中伸出的利爪拖拽了下去，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周围的同伴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只能更加疯狂地挥舞武器，发泄着心中的恐惧与愤怒。
熊岩杀得双眼通红，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巨熊，巨斧的每一次挥舞都能清空一大片区域。
影兽的残骸在他脚下堆积，那些被斩断的阴影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黑烟消散。
他的怒吼声成了这片防线上最鼓舞人心的战歌，许多战士在他的感召下，忘记了恐惧，只剩下最纯粹的战斗本能。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无穷无尽的潮水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斯科莉站在高处，脸色越来越沉。
她看到防线正在被黑潮巨大的冲击力缓缓向后推移，连接车辆的铁链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断裂前的呻吟。
更糟糕的是，战士们的体力在急剧消耗，而提灯的光芒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
但第一道防线的使命是拖延，而现在，它已经快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也即将迎来自己的终结。
“熊岩！防线撑不住了，准备执行二号方案！”
斯科莉通过扩音器下达了命令，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重。
“妈的！老子还能再杀一百个！”
熊岩一斧头将一只试图偷袭的影兽砸成碎片，不甘地怒吼道。
但他还是瞥了一眼身后那些气喘吁吁、伤痕累累的弟兄，最终还是咬着牙回应，“收到！”
“第一小队，第二小队！交替掩护，向后方二号阵地撤退！弓箭手！点燃壕沟！”
斯科莉的指令清晰而迅速。
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们立刻搭上缠绕着火媒的箭矢，将一支支火箭射向了防线前方那几条挖掘好的壕沟之中。
火油被瞬间点燃，三道平行的火墙猛地升腾而起，将整个战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汹涌的黑潮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阻挡，发出了愤怒而痛苦的嘶鸣。
灼热的气浪将最前排的影兽瞬间蒸发，为正在撤退的战士们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快！撤！把伤员都带上！”
熊岩咆哮着，亲自殿后。他将巨斧舞得风雨不透，将所有试图越过火墙的零星影兽尽数斩杀。
战士们搀扶着伤员，拖拽着牺牲同伴的尸体，沿着预设的通道，狼狈却有序地向着聚落内部的第二道防线退去。
斯科莉是最后一个离开高台的。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道在烈火中燃烧、扭曲、崩塌的第一道防线。
无数的车辆残骸和金属碎片在火焰中发出红光。
他们用惨重的伤亡，成功地为后方的撤离争取了时间。
但这仅仅是开始，聚落内部，那些由狭窄巷道、房屋和临时壁垒构成的防线，才是真正的战场。
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眼神冰冷如铁，转身消失在聚落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