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安市，寒气一天紧似一天，年关的氛围也随着街头巷尾越来越浓的年货摊子弥漫开来。然而，对于李四平而言，这个腊月几乎与“悠闲”、“备年”这些词绝缘。
他忙得脚不沾地，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穿梭在市里新开的卤味分店、忙着购置年礼和福利的运输公司、筹划年夜饭菜单的餐饮公司，以及最重要的——与德国那边几乎日夜颠倒的电话会议和传真往来之间。
这天晚上，他难得推掉了一个应酬，早早回了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饭桌上满是青青和秀秀关于过年新衣和鞭炮的叽叽喳喳。刚放下碗筷，帮着陈桃把碗碟收进厨房，还没等喘口气，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沉稳的敲门声。
李四平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擦了擦手，走到院门口拉开一看，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裹着厚厚军大衣、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眼神清亮的钱书记——哦，现在是钱副市长了。
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李四平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无语和无奈。他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想着能好好陪陪老婆孩子，看来又要泡汤了。
“啧，看你这表情，好像不太欢迎我啊？”钱副市长显然捕捉到了他那瞬间的情绪，笑着打趣道，自己倒是一点不客气，熟门熟路地就往里走。
李四平赶紧侧身让开，脸上堆起“真诚”的笑容：“哪敢哪敢！钱副市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岂敢不扫榻相迎？吃了没？” 他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心里却想着，这位大忙人这个点跑来，八成是没吃。
果然，钱副市长摆摆手，脱下大衣挂在门廊衣架上：“还没，今天开了一天的全市安全生产工作会议，刚散会。想着离你这儿近，就拐过来了，顺便蹭口吃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
“明白。”李四平也懒得客套，转身就往厨房走，“牛肉面，最快。等着。”
“行，就牛肉面。”
厨房里很快响起动静。李四平手脚麻利地开火、烧水，从冰箱里拿出冻着的自制面饼，又取出早就炖好、结了一层白油的牛肉汤锅加热。水沸下面，煮得恰到好处时捞起，盛入大海碗。烫几棵翠绿的小青菜，铺在面上，再从汤锅里捞出几大块炖得酥烂入味的牛肉，切成厚薄均匀的片，齐齐码好。最后，浇上一大勺滚烫的、香气扑鼻的牛肉原汤，撒上一点翠绿的葱花。
前后不过一刻钟，一碗热气腾腾、肉香四溢的红烧牛肉面就端到了钱副市长面前。
两人没在客厅多待，直接进了书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电视声和孩子玩闹声。钱副市长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先喝了一口热汤，满意地喟叹一声，然后大口吃起面来。一碗扎实的牛肉面下肚，他额角微微见汗，脸上的疲惫也消散不少，感觉通体舒畅。
“还是你这儿的吃食对胃口。”他放下碗，擦了擦嘴，切入正题，“你和德国那边，关于引进冰箱生产线的事情，差不多谈妥了吧？”
李四平给他倒了杯热茶，自己也端起一杯，脸上露出了这些天难得一见的、带着成就感的笑容：“嗯，基本敲定了。明天双方律师最后核对一下合同细节，没问题的话，下午就可以正式签约。这事，就算成了。”
随着家里卤味生意越做越大，需要冷藏保鲜的原料和成品越来越多，加上他明显感觉到这几年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对改善生活的需求日益旺盛，尤其是家电。市场上冰箱、洗衣机简直是供不应求，凭票都难买。
李四平敏锐地看好这块市场，经过多方考察和权衡，他决定引进电冰箱的生产技术和关键设备。他看中了一家技术扎实、但在亚洲市场开拓不力的德国中型企业，从上半年就开始通过香港的贸易公司牵线接触，中间他还亲自飞了一趟德国去考察生产线和技术团队。
谈判过程颇为曲折，经历了三个回合的拉锯，如今总算只差临门一脚。这不仅意味着他的商业版图将扩展到制造业，更意味着他能掌握一部分核心技术，在未来竞争中占据先机。
在安市乃至省内，李四平目前明面上参与投资或主导的产业已经颇具规模：遍布县城和市区的“李氏卤味”连锁、与胡智合股越做越大的“顺风运输公司”、定位中高端的“十里飘香”餐饮公司。在深城，他还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制衣厂，以及一家主要从事南北货贸易、信息灵通的贸易公司。
其中，最挣钱的要数贸易公司和运输公司，尤其是贸易，利用当下国内物资相对匮乏、信息又不够通畅的特点，一个成功的“倒手”，利润往往是几万甚至几十万。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只有八九十元的年代，李家的资产，正悄然向千万级别挺进。
钱副市长点点头，显然对这个进展很满意，这符合他主管经济、希望引进外资和先进技术的政策导向。
他喝了口茶，又说：“市里最近有个新规划，打算在城南那块预留的工业用地旁边，划出一片来，建一个大型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方案已经报到省里了，通过的可能性很大。”
李四平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搞批发市场，玩的就是‘凹地效应’。”
“嗯，就是这个思路。”钱副市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国内最着名的“凹地”就是鹏城，因为特殊的政策倾斜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资金、人才、技术蜂拥而去。
安市作为内陆城市，没有矿产资源，也没有沿海的交通便利，唯有靠政策支持和本地人的勤劳肯干。先打造一个有价格优势、品类齐全的货源集散地（凹地），吸引周边乃至更远地方的客商前来采购；客商多了，又会吸引更多的厂家和货源聚集过来，形成良性循环。这个思路，与李四平做贸易、搞运输的逻辑是相通的。
两人就着批发市场的规划、可能的政策扶持、以及李四平未来是否可以考虑在市场内设立一个大型的“李氏卤味”批发档口或者展示中心，聊了很久。等钱副市长起身告辞时，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夜里十一点多点。
送走客人，李四平回到卧室。陈桃还没睡，捧着一本教育学的书靠在床头，就着温暖的台灯看着。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放下书，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聊完了？饿不饿？厨房里还有汤。”她起身走过来。
“不饿，刚陪钱书记吃了碗面。”李四平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感觉一阵暖意。
“我去帮你放洗澡水，你泡一下，解解乏。”陈桃说着就要去卫生间。
李四平没有阻拦，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纤细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浓浓的歉疚和爱意。等他泡完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出来，陈桃已经铺好了床，熄了大灯，只留下一盏光线柔和的床头灯，营造出静谧温馨的氛围。
“媳妇儿……”李四平走到床边，在陈桃身边坐下，伸手搂住她，将头轻轻搁在她肩上，像只大型犬一样依赖地蹭了蹭，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歉意，“对不起，最近……都没能好好陪陪你和孩子。整天忙得像个没头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