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丝醒了。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初火之城这潭疲惫湖水中的又一颗石子，激起的波澜远比之前的“空间伤口”更加复杂、更贴近人心。
秦雪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隔离医疗站。巨大的观察窗外，埃兹拉和几位顶尖的灵能医师、神经符文学者正围着一排剧烈跳动的光屏，神情紧张而专注。隔离舱内，莎莉丝不再是之前那种植物人般的沉寂。她浸泡在生命维持液中，双眼紧闭，但眉头紧锁，身体在微微颤抖，异化的肢体在约束力场中无意识地抽搐，仿佛正经历着一场无比痛苦的噩梦。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额头——那里，一个由淡金色与暗红色交织、如同碎裂瓷器般的复杂印记，正在明暗不定地闪烁，散发出的波动时而纯净如圣殿之光，时而又带着令人不安的腐化余韵。
“脑波极度紊乱，呈现多个互相冲突的意识焦点。”一位医师语速飞快地汇报，“一部分显示深度恐惧与痛苦，符合创伤后应激；一部分呈现出诡异的平静与……‘观察’状态；还有一部分，残留着非常微弱的、与之前腐化核心类似的波动频率，但被另一种更强的力量压制着。”
“她灵魂中的‘平衡’被打破了。”另一位灵能医师补充，脸色凝重，“‘起源之心’留下的净化印记和她自身被腐化侵蚀的部分正在激烈对抗。她现在就像一个战场，意识在战场边缘苟延残喘。”
“能安全建立交流吗？”秦雪问。
“风险极高。”埃兹拉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数据流，“强行链接，可能刺激任意一方，导致平衡彻底崩溃，最好的结果是她变成白痴或彻底疯狂，最坏……可能引发她体内腐化残留的暴走，甚至波及外界。”
“但我们需要她脑子里的东西。”秦雪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关于腐化，关于‘虚空之影’，关于她看到、感觉到的一切。”她看向隔离舱内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眼神复杂，“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也是她现在唯一的价值。”
这话听起来冷酷，但在场无人反驳。战争之后，资源、同情心和道德洁癖都成了奢侈品。莎莉丝的罪孽与功绩同样深重，而她现在可能掌握的情报，关系到整个同盟未来的生死存亡。
就在这时，秦雪眉心的淡金印记微微一热，林刻的意识传递过来一道清晰而审慎的意念：【可尝试……以‘共鸣塔’波动为桥，我为‘锚’，你为‘引’，进行浅层、单向信息提取。目标锁定其‘观察’与‘恐惧’焦点，避开‘腐化’与‘平静’。风险……可控。】
秦雪心中一定。有林刻作为后盾和过滤器，风险确实可以降低。“准备进行浅层意识接触。”她下令，“以我为接口，按圣殿指引的频率和方式进行。”
医疗站立刻忙碌起来，各种增幅和稳定装置被连接到秦雪身上。她走到一个特制的意识对接平台前，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与林刻的链接，同时引导着刚刚建成的“规则共鸣塔”传来的、经过林刻净化和调制的特殊波动。
一股温和却无比坚韧的意念，如同最细的丝线，穿透隔离力场和生命维持液，小心翼翼地探向莎莉丝那团混乱的意识星云。
接触的瞬间，秦雪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尖叫与低语的万花筒！
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冰冷滑腻的触感、绝望的黑暗、以及偶尔一闪而过的、浩瀚而漠然的“空”……无数信息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而来！其中大部分是混乱无意义的噪音，是莎莉丝自身痛苦和恐惧的映射。
秦雪稳住心神，在林刻意念的指引下，如同在暴风雨中的海面上寻找灯塔，精准地过滤、捕捉那些特定的“焦点”。
她“看”到了——
巨大的、由纯粹黑暗与毁灭欲构成的“万物归墟者”的内部视野，那是一种对一切生命与秩序的绝对憎恶，如同本能。她感受到了腐化意识那冰冷粘稠的“注视”，如同被浸泡在尸油中，不断下沉……
她“听”到了——
来自更高维度的、充满贪婪与饥渴的腐化低语，那低语并非针对莎莉丝，而是透过她，传达给这片宇宙的“捕食宣告”……
她“触摸”到了——
在腐化意识的最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畏惧”？一种对某种“空旷”、“冰冷”、“抹除一切存在”之物的本能颤栗……那感觉，与“远望七号”消失前传来的“虚空之影”的波动，隐隐有一丝相似，却又截然不同。腐化畏惧“虚空”，如同野兽畏惧天灾……
她还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短暂、却至关重要的“观察”片段——
莎莉丝在灵魂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凭借着“起源之心”那缕清心咒和自身对生命结构的极端敏感，像最精密的仪器一样，“记录”下了“万物归墟者”核心规则的某些“薄弱谐振点”，以及腐化意识试图与这片宇宙规则建立稳定连接时，留下的极其隐晦的“锚定痕迹”的坐标信息！这些信息如同密码，深埋在她意识深处，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知晓！
信息提取的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秒，但对秦雪而言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风暴。当她断开连接，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灵魂传来阵阵虚脱感。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记录所有提取到的有效信息碎片！尤其是那些坐标和谐振点数据！”她声音沙哑却急促，“立刻交给‘窥隙者’小组和埃兹拉的工程团队分析比对！快！”
数据被飞速传递。很快，分析结果初步反馈回来，带来了震动和一丝……希望？
那些“薄弱谐振点”，与埃兹拉之前草拟的、用来快速强化星轨的某些激进方案中的能量聚焦点，有惊人的吻合！而腐化意识留下的“锚定痕迹”坐标，竟然有几个，与“窥隙者”小组根据间接数据推测出的、“虚空之影”可能更“活跃”或更容易“渗透”的潜在区域，部分重叠！
“这……这意味着……”埃兹拉看着对比结果，手有些发抖，“腐化意识在试图扎根我们宇宙时，也在本能地规避‘虚空之影’的影响？或者说，它留下的这些‘痕迹’，本身就可能成为吸引或干扰‘虚空之影’的……‘诱饵’或‘路标’？”
“而莎莉丝记录下的那些弱点……” “老鬼”眼神闪烁，“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些‘谐振点’，或许能以更小的代价，局部强化甚至修复星轨，或者……制造出针对腐化残留的、更高效的净化武器？”
秦雪的心脏怦怦直跳。莎莉丝的灵魂，这个由疯狂、罪恶、痛苦和最后一丝清醒共同铸就的“深渊回响”，竟然可能蕴含着对抗两大威胁的关键线索！
就在这时，隔离舱内，莎莉丝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一只瞳孔深处残留着淡淡的金芒，带着迷茫与极度的疲惫；另一只却隐隐泛着暗红，充斥着混乱与残留的疯狂。两股力量在她眼中挣扎，让她的表情扭曲而痛苦。
她的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但通过唇语解读设备，秦雪清晰地“听”到了：
“它……它们……不是一体的……腐化……怕‘空’……‘空’……不在乎……任何……”
声音戛然而止，莎莉丝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再次瘫软，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新陷入昏迷，但生命体征比之前更加平稳了一些，额头上那个破碎的印记也暂时稳定下来。
秦雪站在原地，回味着莎莉丝那断断续续的话语。
不是一体的。腐化畏惧“虚空”。“虚空”漠视一切。
这条信息，结合刚才提取到的数据，似乎正在勾勒出一幅更加宏大、也更加危险的宇宙图景。
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单一的敌人，而是两个（甚至更多）性质截然不同、却都足以毁灭他们的“天灾”。而他们，夹在中间，如同风暴眼中的孤舟。
该如何选择？是利用腐化残留的“痕迹”去试探或规避“虚空”？还是专注于净化腐化，再想办法面对“虚空”的漠然威胁？亦或……寻找那条在两大天灾夹缝中，艰难生存下去的、第三条路？
秦雪的目光投向圣殿方向。她能感觉到，林刻的意识也正在沉思。
歧路在前，每一条都布满荆棘。而他们手中，刚刚多了一盏从深渊边缘捡起的、摇曳不定却可能照亮某个方向的……残灯。
抉择的时刻，或许即将到来。而每一次抉择，都可能决定这个新生文明，是走向百花齐放的未来，还是无声无息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