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栋彬手里夹着烟，眼睛盯着摊在桌上的几页复印件。
农业局长刘明德、市场监管局局长张宏坐在两侧，表情都有些微妙。
“老刘，你说这东西是真的？”
马栋彬弹了弹烟灰。
刘明德扶了扶眼镜：“我仔细看了，确实是智慧农业项目的技术资料和采购合同。明面上确实没什么问题，但真要抠字眼，还是有不少可以利用的东西。”
马栋彬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盘算开了。
智慧农业试点是林凡在南城最看重的项目之一，如果这里头真有问题……
“罗浩丰那边什么态度？”
马栋彬问。
“他很着急。”刘明德说，“昨天还专门来找我，说试点不能停，问能不能通融一下。看那样子，是真怕项目黄了。”
马栋彬笑了。
“这样，”马栋彬掐灭烟头，“老刘，你以农业局名义，正式发个函给油菜花镇政府，就说根据初步核查，智慧农业试点存在‘采购程序不规范、设备标准存疑’等问题，要求立即暂停，等待进一步调查。”
“那林凡那边……”
“不用管他。”马栋彬摆摆手，“我们按程序办事，他挑不出毛病。等函发出去，你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县里几个喜欢写内参的老同志。”
刘明德心领神会。
县里那几位退休的老干部，标准的退而不休，最看不惯年轻干部搞“花架子”，要是知道林凡在项目采购上可能有问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张宏，你这边也加把劲。”马栋彬转向市场监管局局长，“电商合作社的包装标签问题，可以再深挖一下。食品安全大于天，该罚罚，该停停，绝对不能手软。”
“明白。”张宏点头，“马县长，我听说林凡在兴元那个电池项目，好像也不太顺？”
“何止不顺。”马栋彬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消防验收卡了，国开行贷款也延迟了。梁市长那边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材料，用不了多久，他这个项目就得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林凡太年轻，太急功近利。又是电商又是智慧农业，还要跑去兴元搞什么电池项目。胃口太大，迟早噎着。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帮他把这口气顺下去——”
他转过身，眼神里带着狠劲：
“让他彻底噎死。”
……
同一时间，兴元市郊的一处私人会所里，梁水民正在宴请几位重要客人。
包厢很大，装修奢华，墙上挂着名家字画，角落里摆着红木屏风。桌上摆的是茅台和进口红酒，菜是从省城请来的厨师做的粤菜。
主客是省国土厅退休处长陈志刚，六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中式对襟衫，手里盘着两个文玩核桃。旁边坐着的是省城一家律师事务所的主任王律师，以及两个梁水民不太熟悉、但陈志刚特意介绍说是“老朋友”的中年男子。
“梁市长，你这次可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陈志刚抿了口酒，慢悠悠地说，“二机厂那块地，产权问题太敏感。真要捅出去，可不好收场。怕是我们到时候要收这块地，也要再费一些功夫。”
梁水民陪着笑：“陈总，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敢麻烦您。实在是林凡和赵斌逼得太紧，电池项目一旦落地，二机厂这块地就彻底没戏了。您也知道，永利丰那边……”
“永利丰那边你不用操心。”
陈志刚打断他，核桃在手里转得哗啦响，“关键是这个产权瑕疵，你们打算怎么用？”
“我这边已经安排人去接触农机厂的老职工了。”
梁水民压低声音，“有几个当年的老会计、老技术员还在世。只要他们肯站出来，说当年合并时确实有三十亩地的手续没办清，这件事就有了人证。”
王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
“光有人证不够，还得有物证。你手上的那份档案扫描件，毕竟是复印件。最好能找到原件，或者有其他佐证。”
“原件在档案馆，我已经让小王去打点了。”梁水民皱了皱眉，似乎不是很满意王律师的质疑，说道。
陈志刚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
“水民，你想清楚。这件事一旦闹大，就不只是项目黄不黄的问题了。国开行可能会追究前期调查不实的责任，总装那边也会质疑你们兴元的办事能力。到时候，整个兴元的领导班子可能都得背锅。”
梁水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电池项目黄了，二机厂这块地才能回到正轨。至于背锅的人……”
“林凡年轻气盛，前期工作不扎实，出这种纰漏很正常。赵斌作为常务副指挥长，监督不力，蒋荣是指挥长也该负领导责任。”梁水民说得滴水不漏，“他们当时组建这个项目推进指挥部的时候，故意把我抛出在外，只怕是没有想到还有今天。”
包厢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陈志刚盘核桃的哗啦声。
“行。”陈志刚点头，“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们就按计划来。至于什么时候动手……”
他看向梁水民：
“你决定。但记住，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击必中。别给对手反应的时间。”
“我明白。”梁水民举起酒杯，“我梁水民绝不会忘了各位的帮忙。”
“客气了。”陈志刚举杯，“都是为了工作嘛。”
几杯酒下肚，气氛热络起来。那两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中年男子也开始活跃，一个说自己在省纪委有熟人，一个提到认识中央媒体的记者。
梁水民听着，心里越来越踏实。
林凡现在应该还在为南城那点破事头疼吧？智慧农业被查，电商合作社被罚，再加上兴元这边消防验收卡壳、贷款延迟……
双线作战，两头起火，任你再有本事，也得焦头烂额。
梁水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火候差不多了。
……
南城县油菜花镇，金湾村。
合作社的灯还亮着。
王武蹲在门口抽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旁边坐着罗浩丰，也是一脸愁容。
“罗书记，林县长到底什么意思啊？”
王武狠狠吸了口烟，“设备停了，数据不采了，可田里的活还得干。这不瞎折腾吗？”
罗浩丰叹了口气：“林县长有他的考虑。你就按他说的做，田管好，订单照常发。其他的，别多问。”
“我能不问吗？”王武急了，“今天农业局又来人，说是要正式发函，项目彻底停了！还说要调查采购问题！罗书记，那些设备可都是您经手的，万一真查出什么……”
“查不出什么。”罗浩丰打断他，“设备采购都有正规合同，检测报告也是真的。他们顶多就是挑刺，拖时间。”
话虽这么说，罗浩丰心里也没底。
林凡让他“不小心”丢那份复印件的时候，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现在马栋彬那边果然动手了，而且来势汹汹。
“罗书记，林县长是不是在兴元那边遇到麻烦了？”王武压低声音。
罗浩丰没说话。
他知道的比王武多。
林凡这几天虽然人在南城，但电话一个接一个，大多是兴元那边打来的。从只言片语里，他能听出项目的阻力有多大。
“王武，”罗浩丰掐灭烟头，“你信不信林县长？”
王武愣了愣：“信啊，当然信。林县长给咱带来了正儿八经的希望，我不信他信谁！”
“那就行了。”罗浩丰站起身，“林县长让咱们等，咱们就等。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别的，别多想。”
他拍了拍王武的肩膀，朝合作社里走去。
电脑屏幕上，后台数据还在跳动。今天的订单又多了十几单，有老客户复购，也有新客户尝鲜。
罗浩丰看着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收货地址，心里突然踏实了些。
不管上面怎么斗，老百姓的日子还得过。蜂蜜要卖，鸡蛋要发，田里的油菜花该开还得开。
他坐到电脑前，开始处理今天的订单。
……
深夜，大兴市。
墨雪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旁边坐着冰河世纪，正通过加密信道和李弱水通话。
“弱水姐，我们黑进了梁水民秘书的手机，他今晚和档案馆保管员通了电话。”冰河世纪对着耳机说。
耳机里传来李弱水清冷的声音：“录音发我。”
“已经发了。”墨雪接话，“另外，梁水民今晚在会所见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省国土厅退休处长陈志刚。我们调取了会所的监控，虽然包厢里没有摄像头，但进出的人拍得很清楚。”
“陈志刚……”李弱水顿了顿，“继续监控。盯紧，但先别动，等梁水民把所有的牌都打出来。你们注意安全，别被反追踪。”
“放心，查不到。”冰河世纪笑道。
“不过弱水姐，领导这招是不是太险了？”
“林凡有他的打算。”李弱水沉默了几秒，“你们按计划做就行。”
通话结束。
墨雪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你说，林凡到底想干什么？”
“钓鱼呗。”冰河世纪笑道，“梁水民这种人，你跟他讲道理没用，得让他自己跳出来。林凡这是在给他搭台子，让他唱戏。”
“可这戏要是唱过头了怎么办？”
墨雪有些担心，“二机厂几千职工等着项目落地呢。”
“所以林凡才让咱们盯着。”冰河世纪吐了个烟圈，“什么时候收网，他说了算。咱们的任务，就是把网织好，别让鱼跑了。”
墨雪点点头，重新坐直身体，目光回到屏幕上。
她敲击键盘，调出另一个监控界面——那是梁水民办公室的电脑，此刻已经熄屏，但后台程序还在运行。
墨雪输入一串指令，远程唤醒电脑，开始检索最近的文档操作记录。
……
夜色浓重，县委县政府大院只有县长办公室还亮着灯。
林凡想起白天罗浩丰打来的电话，说王武他们还在坚持打包发货，说田里的油菜花开得正好，说合作社的订单又多了。
老百姓不懂上面的争斗，他们只知道，蜂蜜卖出去了，钱到手了，日子有盼头了。
这就够了。
林凡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电脑前。
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开始起草一份报告。
标题是：《关于兴元市二机厂地块及相关土地交易问题的初步核查情况及建议》。
这报告不是写给蒋荣，也不是写给赵斌。
是写给该看的人看的。
窗外，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夜还长，但天总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