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刚把处里同事的年货心意分发下去，办公室里一片欢声笑语，桌上的内部电话就响了。
是陈江山亲自打来的。
“林凡，准备一下，明天早上七点半，大院一号楼前集合，跟孙部长出差，去兴元调研。”陈江山言简意赅。
“兴元市？”
“嗯，是年前省委常委们的例行慰问，但孙部长也主要想看看兴元的产业发展情况。调研组规格不低，办公厅、发改委、信产厅都有人，这次带你去也是孙部长特意嘱咐的。看来你给孙部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啊。”
挂了电话，林凡心里琢磨开了。
兴元市作为汉西省重要的工业城市，近年在产业转型和高新技术引进上动作频频，难道省里有什么新的布局？
第二天清晨，寒风凛冽。林凡提前十分钟来到一号楼前，黑色的考斯特商务车已经安静地停在那里。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薄羽绒服和里面的夹克，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陆续有人员到达，大家互相点头致意，互相寒暄着，气氛轻松。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林凡视线里，让他微微一怔。
来人约莫四十出头，微胖，穿着合体的深色呢子大衣，围着灰色的羊绒围巾，步履沉稳，正是他在省委党校中青班学习时的组长，省发改委投资处处长赵斌。
“赵处长！”
林凡主动迎上前两步，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府山一行，两人算是并肩经历过风雨，私谊不同于寻常官场交往。
“林凡！”
赵斌看到林凡，笑容明显真切了几分，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洪亮却控制在恰到好处的音量，“好小子！这才多久不见，听说你在网安局搞得风生水起，陈江山部长逢人就夸！现在得叫你林处了吧？”
“赵处您可别取笑我了，”林凡连忙摆手， “都是领导指挥有方，同事们帮衬。我就是个跑腿干活的。”
“谦虚！过分谦虚就是骄傲！”
赵斌哈哈一笑，亲昵地揽了一下林凡的肩膀，随即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分享秘密的亲昵，“我这次也是跟着孙部长下去学习学习，顺便嘛……提前熟悉熟悉情况。”
林凡心领神会，赵斌是省发改委手握实权的投资处处长，正处级干部中的实权派、佼佼者，早有风声说他年后要外放重用。
他试探着问：“赵处，是不是……兴元？”
赵斌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算是默认了。
“年后两会，组织上应该就有正式安排了。所以这趟，你得帮老哥多看着点，兴元那边的情况，你眼光毒，多提点我。”
“恭喜赵处！您太抬举我了，我一定知无不言。”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人群微微骚动，只见孙光明部长在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杨清明的陪同下，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都到了？辛苦大家了，年底各项任务重，还要陪我跑这一趟。上车吧。”孙光明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鱼贯上车。考斯特内部空间宽敞，座椅舒适。
孙光明坐在最前排，杨清明陪在身旁。林凡和赵斌的位置在中段，相邻而坐。
车子平稳启动，悄无声息地滑出省委大院，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只听到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车轮碾压路面的细微噪音。
孙光明似乎在看一份材料，眉头微蹙，没有说话。其他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略显萧索的冬日街景。
出了城，高速两旁的景色变得单调起来，冬日的田野显得有些萧索。
孙光明放下材料，揉了揉眉心，像是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次去兴元，重点是看他们的产业转型和营商环境。尤其是那个新引进的产业园，省里很关注。”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语气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感慨：
“兴元，是个好地方啊。工业底子厚，人才基础也不差，当年也是为全省经济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只是这些年，转型升级的步伐慢了半拍，被兄弟市赶超了不少。”
说到这里，他话锋微妙地一转：“瑞青书记，一直很挂念兴元的发展。这次下来前，瑞青书记还特意找我谈了话，委托我，一定要沉下去，把真实情况摸清楚，把兴元在发展中遇到的真实困境、特别是体制机制上的障碍，带回去。”
“瑞青书记”四个字如同带有魔力的音符，让车内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连空气似乎都紧绷了几分。
省委书记赵瑞青，汉西省毋庸置疑的最高权威，他的任何关注和指示，都足以在官场掀起波澜。
孙光明仿佛没有察觉到车内气氛的变化，继续用那种带着追忆和感慨的语调说道：“瑞青书记为咱们汉西，那是真正的心血耗尽，站得高，看得远。有些事关长远发展、事关汉西未来竞争力的布局，很早就在谋划，在推动了。”
他端起保温杯，又喝了一口茶，像是在润湿突然有些干涩的喉咙，也像是在斟酌词句。
放下杯子时，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从车内后视镜扫过，掠过每一位调研组成员的脸，最终停留在前方虚无的某点，用一种近乎自言自音，却又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的音量，缓缓道：
“年后两会，会是个关键的节点……各项工作，都要开好局，起好步。说不定啊，咱们汉西，也要给中央输送重要干部了。”
赵瑞青书记要去中央任职？！
虽然孙光明说得极其含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但在座的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精，谁能听不懂这背后的潜台词？
这绝非空穴来风的猜测，而是从省委常委这个层级释放出的、几乎等同于官宣前奏的明确信号！
林凡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斌。
只见赵斌面色如常，依旧带着那副温和的笑容，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动了一下。显然，他可能对此早有耳闻。
赵瑞青如果调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汉西省持续数年的政治格局将被彻底打破！
意味着围绕省委书记这个核心形成的权力平衡和施政思路将发生根本性转变！
新任省委书记的人选，他的背景、理念、用人风格，将决定未来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汉西省这艘巨轮的航向。
这不仅仅关乎他林凡个人的仕途沉浮，更关乎他呕心沥血推动的网安局建设、关乎那个刚刚起步、寄托着他打破“卡脖子”希望的联合实验室、关乎他所有依托于现有格局和领导信任而展开的布局……所有这些，都可能因为最高权力棒的交接而面临不确定性，甚至是推倒重来的风险。
这是一条价值千钧的政治信息。孙光明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相对封闭和私密的空间里，对调研团的核心成员透露这个信息，绝非无心之举。
这是提前吹风，是统一思想，是让这些即将在关键岗位上发挥作用的中坚力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看清未来的大势所趋。
车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出发前的沉闷截然不同。它像是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面，底下涌动着各种复杂的思绪。
林凡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仿佛变成了汉西省未来政治版图的模糊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