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苏晚萤的耳膜里。
“我杀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每一粒尘埃都凝固在顾夜沉周身那股毁灭性的气息里。
苏晚萤的大脑，在经历了零点零一秒的宕机后，以一种超越996极限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杀人？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社畜面对离谱项目需求时的荒谬感。
开什么玩笑。
顾氏集团总裁，福布斯榜上的常客，在法治社会里亲手杀人？
然后还能穿着高定西装参加慈善晚宴，腰上只围一条浴巾在她面前秀腹肌？
除非他是异世界来的魔王，否则这剧本的逻辑连三流网文写手都会嫌弃。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他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一种极端的情绪。
想通了这一点，苏晚萤那颗差点飞出胸腔的心脏，又慢悠悠地落了回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浑身紧绷，像一头濒死野兽的男人，心里那点刚刚被他吓出来的惊惧，迅速被一种冷静到冷酷的职业素养所取代。
危机公关的黄金法则第一条：稳住情绪，控制场面。
苏晚萤非但没有尖叫后退，反而迎着他那要吃人的表情，用一种探讨法律问题的严肃口吻，轻轻地开了口。
“哦，杀人啊。”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划破了那层浓得化不开的悲怆氛围。
“那么，顾总，请问是故意杀人，还是过失致死？”
顾夜沉那张因狂怒而扭曲的脸，猛地僵住了。
他预想过她会惊恐，会尖叫，会厌恶地逃离，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问出这么一个……离谱的问题。
苏晚萤完全没有理会他脸上的错愕，自顾自地继续自己的“案情分析”。
“案发时间？”
“案发地点？”
“尸体处理方式？”
“警方是否有立案记录？”
“卷宗编号是多少？”
她每问一句，顾夜沉的表情就龟裂一分。
最后，苏晚萤做了一个总结性的陈述，语气诚恳得像是在给客户提供法律咨询。
“作为您的合法妻子，以及您儿子目前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我认为我有权知晓您的犯罪记录，以便评估我们这个‘合作项目’的潜在法律风险和道德风险。”
“……”
顾夜沉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翻涌着滔天巨浪的黑眸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他感觉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挥出的一拳，却打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几乎要让他呕出血来。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变得更加沙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
“不，我没有。”
苏晚萤的表情严肃起来，她晃了晃自己还泛着红痕的手腕，声音也冷了几分。
“我只是觉得，您现在这种状态，非常不专业。”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股混着沐浴露清香的气息再次逼近，但这一次，她没有退。
“我们来捋一捋事实。”
“事实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安保严密的顾家老宅，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一个正在熟睡的孩子。”
“事实二：这个人，将一个对你而言明显是‘精神创伤触发器’的物品，塞进了你儿子的手里。”
“事实三：你，作为孩子的父亲，在发现这个直接威胁后，第一反应不是追查凶手，保护儿子，而是在这里跟我上演一出八点档的苦情戏码，试图用一个漏洞百出的‘杀人自白’来吓唬我。”
苏-项目经理-晚萤的火力全开，字字句句都敲在逻辑的鼓点上。
“顾夜沉，你的过去，你的创伤，你的秘密，那是你的事。”
“我尊重你的隐私，也懒得探究。”
“但是！”
她话锋一转，抬手指着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语气前所未有的锐利。
“当你的过去，具象化成一个实体，出现在我负责的‘KpI’手里时，它就变成了我的事！”
“现在，我要求你，停止你这种毫无意义的情绪宣泄，立刻启动危机应对预案。”
“告诉我，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谁有可能用它来做文章？”
“把你的嫌疑人名单交出来！”
“我需要情报，需要支持，需要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
“否则，这个项目，我没法做！”
一番话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夜沉像是被她这一连串的“专业术语”和“职场逻辑”给砸懵了，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脸上的疯狂和痛苦，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所取代。
他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不专业。
还是在他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
偏偏，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对。
半晌，他紧绷的身体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架，高大的身躯沿着墙壁无声滑落，最终颓然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一个轮廓分明的下颌。
那只紧握着挂坠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它不叫‘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声叹息，飘散在空气里。
“它叫‘星辰’。”
“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苏晚萤的心，轻轻一颤。
她看着缩在角落里的男人，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让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并不是在演戏。
他口中的那个“杀”字，或许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终结，而是某种……精神上的，由他一手造成的，无法挽回的毁灭。
就在苏晚萤思考着该如何继续撬开他的嘴，完成自己的“紧急任务”时，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笃笃笃地响了起来。
苏晚萤的思绪被打断，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门外，传来阿春那带着几分惶恐和为难的声音。
“少爷，少奶奶……那个……那个‘星速达’的人到了……”
“他们说，您订的……纯羊毛手工地毯和智能星空顶灯都已经送到了……”
阿春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
“还有……还有一面墙的乐高，他们带了专业的安装师傅，问……问现在方便进来施工吗？”
阿春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哼。
“那个......安装师傅还问，星空顶的星星闪烁模式，是想要‘浪漫流星’效果，还是‘静谧星海’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