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位圣女,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门外依旧隐约可闻的喧嚣。酒馆里仿佛骤然被抽空了某种无形的压力,只留下藤蔓的清新气息、麦酒残余的暖香,以及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安静。
薇丝珀拉彻底把自己塞进了吧台最角落的阴影里,紫罗兰色的眼睛透过魔法书的边缘缝隙扫视着四周入。
艾莉诺看着窗外执法队维持的秩序:“这样一来,费奇的小动作会停一阵,莫顿也不会再轻易插手。神权的印记,比任何律法都管用。”
魏岚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至少现在,‘常青之树’的屋檐下,风浪暂时平息了。费奇和莫顿,他们此刻正焦头烂额地舔舐伤口、收拾烂摊子,自顾不暇。这是我们用那杯酒换来的,最实在的‘清净’。而我们也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一层层去剥开缠绕在瓦尔德斯旧案上的迷雾。”
艾拉不知何时又溜了下来,正踮着脚尖扒在藤蔓窗棂上,冰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对着外面指指点点:“老大!快看!那个秃顶胖子还没走!他刚才想用一袋子金币贿赂那个圣骑士小哥!结果被盾牌轻轻一推,直接滚到排水沟旁边去了!噗哈哈——哎哟!” 她乐极生悲,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屁股墩。
魏岚没理会艾拉的幸灾乐祸,他木质的目光在三个员工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艾拉身上。这丫头,精力旺盛得像只上蹿下跳的雪貂,银白的头发总是乱糟糟地翘着几缕,冰蓝色的眼睛里永远闪烁着不安分的光芒。
艾莉诺是落魄贵族,受过系统教育;薇丝珀拉出身炼金世家,至少也是个私塾;只有艾拉……她的“知识”大概仅限于如何用最少的铜板买到最大份的炸鱼、如何在阴影里潜行、如何用冰霜冻住追兵的脚踝,以及怎样从别人口袋里顺走值钱玩意儿。
“艾拉。” 魏岚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正揉着屁股的艾拉瞬间僵住。
“啊?老大啥事?” 艾拉猛地回头,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做贼心虚的慌乱,以为自己刚才嘲笑圣骑士的事被听到了。
魏岚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认识字吗?”
“字?” 艾拉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银白的发丝倔强地翘着,“认识几个!比如酒馆招牌上的‘树’字!还有通缉令上的名字!” 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成就。她掰着手指数,“‘酒’、‘钱’、‘跑’、‘打’、‘死’……嗯,还有‘奶酪’和‘艾斯特维尔’!” 她努力回忆着在码头区晃荡时瞥见的招牌和告示。
“通缉令上的名字?” 魏岚的木质眼皮似乎抬了抬,“你是指你和卡伦的,还是别人的?”
“呃……” 艾拉的气势瞬间矮了一截,眼神飘忽,“都……都认识一点嘛!反正能看懂大概意思!知道是抓人还是找猫!”
魏岚沉默了两秒,似乎在消化这个“能看懂大概意思”的认知水平。然后,他抛出了让艾拉瞬间炸毛的话:
“从明天开始,每天抽出一个小时,薇丝珀拉教你识字。”
“啥——?!” 艾拉的尖叫声差点掀翻了酒馆的藤蔓屋顶,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睛瞪得比吧台上的酒杯还圆,“不要!绝对不要!老大你疯了吗?!让我……让我坐着认字?!我宁可去擦一百遍厕所!不!一千遍!”
她手舞足蹈,试图用肢体语言表达内心的巨大抗拒,然后扑向艾莉诺:“艾莉诺姐姐!救命啊!老大要谋杀我!用知识谋杀我!”
艾莉诺被她晃得头晕,哭笑不得:“艾拉,认字……是好事啊。你看,以后酒馆的采购清单、招牌,你都能自己看了,多方便?”
“方便?” 艾拉猛地松开艾莉诺,原地转了个圈,“我认识‘酒’、‘麦’、‘肉’就够了!还要认识什么?‘请勿喧哗’?‘禁止随地吐痰’?‘小心台阶’?拜托!这些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什么意思!干嘛要认识那些符号!” 她指着墙上藤蔓缠绕的装饰,“你看,藤蔓会动,会浇水,会抓老鼠!比那些死板的符号有用一万倍!老大!你让藤蔓教我用藤蔓写字吧!这个我肯定学得快!”
魏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表演,等艾拉喊累了,叉着腰喘气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不行。”
“为什么?!” 艾拉悲愤交加。
“因为藤蔓不会说话。它无法解释‘字母’、‘音节’、‘语法’这些东西。薇丝珀拉会。”
“啊——!” 艾拉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直接瘫倒在地毯上,像条被冲上岸的咸鱼,“我不学!打死我也不学!书呆子那么胆小,说话像蚊子哼哼,我根本听不清!而且她那些书还会咬人!我上次不小心碰了一下,它‘哗啦’一声自己翻页,差点夹到我的手!”
被点名的薇丝珀拉吓得把魔法书抱得更紧,整个人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紫罗兰色眼睛,拼命摇头:“不……不会咬人……它只是……只是有点敏感……”
“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书有问题了!” 艾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薇丝珀拉尖叫。
魏岚不再废话,他抬起手,指尖绿芒一闪。吧台下方,几根翠绿柔韧的藤蔓如同苏醒的灵蛇,悄无声息地游走出来。
“啊啊啊!老大你要干嘛?动用私刑吗?!” 艾拉吓得连滚带爬地想跑,但藤蔓比她更快!
一根藤蔓灵活地卷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提溜起来,稳稳地放在一张藤编高脚凳上。另外两根藤蔓则像训练有素的仆人,一根卷来薇丝珀拉那本厚得能当盾牌的《基础通用语入门(插图版)》,轻轻放在吧台上;另一根则卷着一根打磨光滑、顶端沾着墨绿色植物汁液的细长树枝。
“坐好。” 魏岚的声音毫无波澜。
艾拉被藤蔓强行按在藤编高脚凳上,像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徒劳地扑腾着胳膊腿儿:“老大!你这是虐待员工!我要去海洋教会投诉你!”
“卡珊德拉她们更可能建议你‘珍惜学习机会’。”魏岚一边说着,一边从吧台下面掏出了一个空白的白纸本放到艾拉面前,“这个以后就是你的字母本了,我们可以先从最基本的字母开始认……薇丝珀拉。”
魏岚又朝着缩在墙角的薇丝珀拉招了招手。
薇丝珀拉被魏岚点名,身体猛地一颤,抱着魔法书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她看看艾拉气鼓鼓的脸,又瞅瞅魏岚毫无波澜的木头脸,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写满了 “我不行” 的抗拒,小幅度地摇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店、店长,我…… 我不太会教……”
“没关系。” 魏岚的声音平稳得像古井,“你只需要念字母、教笔画,剩下的让她自己折腾。” 他说着,用木质指尖轻轻敲了敲吧台上的《基础通用语入门》,书页被震得微微翻动,露出里面彩色的插图——那是薇丝珀拉小时候用的启蒙书,边角都磨圆了。
艾拉在藤编凳上扭来扭去,藤蔓却像生了根,任凭她怎么挣都纹丝不动。她瞪着那本插图课本:“折腾?老大你说得轻巧!这破符号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们!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练空间跳跃,或者琢磨怎么冻住费奇那家伙的胡子!”
“你能做到精准控制范围,只冻住他的胡子吗?” 魏岚反问,语气平淡,“空间跳跃时能算清坐标偏差吗?上次你想跳去后院摘浆果,差点一头扎进酿酒桶,忘了?”
艾拉的脸 “腾” 地红了,梗着脖子强辩:“那是意外!谁知道那桶麦酒发酵得那么满……”
“识字只是第一步,” 魏岚的指尖在《基础通用语入门》的封面上轻轻点了点,木质的指节叩击纸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真正要握住你那身魔法,光靠‘感觉’是不够的。”
艾拉还在挣扎,藤蔓勒得她腰有点痒,她一边扭一边瞪眼睛:“靠感觉怎么不够?我和卡伦这么多年不就靠一手直觉活命吗?”
“所以你们这么多年才一直只能逃命。” 魏岚伸手,藤蔓递来薇丝珀拉那本封面画着魔法阵的笔记,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用炭笔标注的曲线,“魔力波动有频率,就像酒馆的风铃,不同风速会发出不同声音。你得学会计算这个频率,才能精准控制施法范围,节约力量。而且教你掌控魔法本来就是我们当初约定的一部分,你现在倒反悔了?”
他又翻到另一页,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几何图形:“空间跳跃更需要数学。两点之间的距离、障碍物的角度、魔力消耗的公式…… 你上次跳偏进酒桶,就是没算清发酵桶的半径比你预估的大了半尺。”
艾拉听得发懵,冰蓝色的眼睛瞪着那些曲线和图形,像是在看天书:“这…… 这跟魔法有什么关系?我闭眼就能感觉到空间节点!”
“凭感觉能跳多远?” 魏岚反问,“五十步?一百步?如果要跨越海峡,从艾斯特维尔港跳到黄金沙漠,你能靠感觉算出经纬度偏差吗?” 他指尖在图形上一点,“这是三角定理,算距离用的。你连直角边和斜边都分不清,迟早跳进海里喂鲨鱼。”
艾莉诺忍不住插话:“店长说得对,艾拉。我父亲以前跟商队打交道,每次远航都要算航线,差一度就可能撞上暗礁。魔法再玄妙,终究要落在实际的计算上。”
薇丝珀拉也小声附和,从魔法书后露出半张脸:“元素亲和度、魔力转化率…… 都需要公式推导。我爸妈的笔记里,光计算一种药剂的配比就写了三页纸。”
艾拉被堵得说不出话,抓着头发哀嚎:“可这些符号比圣光教会的符咒还难认!我哪记得住那么多公式!”她烦躁地扭动着,但这次反抗的力道明显弱了些,冰蓝色的眼睛里除了抗拒,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所以你先不要着急。” 魏岚合上笔记,藤蔓卷来一根炭笔塞进她手里,“先从认字开始,我会和薇丝珀拉商量一下,艾莉诺也可以帮忙,每天给你留一些作业。当天写不完的话,第二天的肉馅饼减半。”
“什么?!老大你不能这样啊!!” 艾拉瞬间炸毛,大声哀嚎。
而魏岚的那木然的脸上破天荒地流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他挥了挥手便又躲到吧台后去了。
艾拉看着手里的炭笔,又看看摊开的字母本,冰蓝色的眼睛里挣扎着。肉馅饼的威胁很可怕,但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魏岚那句“跳进海里喂鲨鱼”——那意味着救不了卡伦。
她咬咬牙,最终认命般地抓起炭笔,对着那个扭曲的“A”狠狠戳了下去,仿佛在戳某个看不见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