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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时,阿月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窗台上的月光花爬满了竹架,花瓣在晨露里微微颤动,像谁撒了把碎银子在上面。

“阿月姐,快来看!”小毛豆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点雀跃的慌张,“张叔在仓库翻出个大箱子,说是太奶奶的东西!”

阿月披了件外衣跑出去,只见堂屋中央摆着个樟木箱,张叔正蹲在箱子边,用布仔细擦着上面的铜锁。箱子是深褐色的,边角被磨得发亮,看得出有些年头了,箱盖上刻着缠枝莲的纹样,虽然积了层薄灰,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这箱子是太奶奶的陪嫁,”张叔直起身,手里捏着把黄铜钥匙,“前阵子整理仓库角落找着的,锁都锈住了,昨天泡了半夜煤油才弄开。”

铜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小毛豆踮着脚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箱盖,阿月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张叔慢点掀。

箱盖被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樟木和旧布料的香气漫出来,带着点岁月沉淀的温润。箱子里铺着块深蓝色的粗布,上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旧衣裳——一件靛蓝的土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一条藏青色的围裙,口袋上绣着朵简单的栀子花,针脚有些歪歪扭扭;还有一件小小的虎头帽,绒布已经褪色,老虎的眼睛用黑线绣着,依旧透着股憨气。

“这是太爷爷给太奶奶做的褂子,”张叔拿起那件土布褂子,指着领口内侧的针脚,“你看这针脚,歪歪扭扭的,太爷爷年轻时学做针线活,手笨得很,缝件褂子拆了七遍,太奶奶总笑他‘比纳鞋底还费劲’。”

阿月的指尖轻轻拂过褂子的布料,粗粝的质感里藏着温暖,像是能摸到太爷爷当年笨拙的认真。她想起太奶奶日记里写的:“他笨手笨脚缝的褂子,我却穿了十年,洗得发白了还舍不得扔,冬天套在里面,比棉袄还暖。”

小毛豆从箱子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零碎物件——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还有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布包。

照片上是年轻的太爷爷和太奶奶,太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站得笔挺,太奶奶梳着两条长辫子,穿着碎花裙,两人并肩站在老槐树下,笑得眉眼弯弯。照片边缘卷了角,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水渍,像是被眼泪泡过。

“这是他们刚成亲那年拍的,”张叔的声音放得很轻,“太爷爷那时候刚从部队回来,身上还有伤,太奶奶每天给他熬药,就站在这棵槐树下等他好起来。”

阿月拿起那个小布包,红绳已经褪色,解开一看,里面是半块玉佩,玉质不算好,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安”字,边缘磕掉了一小块。“这是……”

“太奶奶说,这是定情信物,”张叔笑了笑,“太爷爷当年把玉佩摔成了两半,自己留着一半,给了太奶奶一半,说‘等我回来,凑成整块就娶你’。后来他真的回来了,只是玉佩再也凑不回原样,太奶奶就用红绳把这半块系着,戴了一辈子。”

小毛豆把铜钱串在红绳上,挂在脖子里,晃悠着跑出去,说要去槐树下“当小地主”,惹得大家都笑。阿月把玉佩重新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却像有股暖流慢慢淌进心里。

箱子底层还有本厚厚的线装书,封面写着“家用账簿”四个字,字迹娟秀。阿月翻开第一页,上面记着“民国三十七年,三月初五,买棉花二斤,给阿安做棉袄”,后面跟着小小的备注:“他总说冷,棉花得多放些”。

一页页翻过去,全是柴米油盐的琐碎——“买布三尺,给囡囡做肚兜”“换洋油一盒,灯芯要省着用”“阿安带回来的红糖,给隔壁王奶奶送一勺”……最后一页停在“民国五十年,冬,雪大,阿安咳嗽得厉害,煮了冰糖梨水,他说甜,像小时候偷摘的野山楂”。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空白的纸页,带着岁月的沉静。阿月的眼眶有点发热,原来那些被遗忘的日子,都被太奶奶一笔一划记了下来,藏在这旧账簿里,像串起的珠子,颗颗都闪着生活的光。

楚嫣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刚熬好的粥,看见箱子里的物件,轻轻“呀”了一声:“这围裙上的栀子花,我娘也绣过!她说照着太奶奶的样子学的,就是总绣不好花瓣的弧度。”

林峰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泥,看见照片时愣了一下:“这不是老槐树吗?跟现在长得差不多嘛!”他凑过去指着照片里的槐树,“你看这树杈,现在还在呢,就是更粗了。”

大家围在樟木箱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旧物件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阿月看着那件土布褂子、半块玉佩、泛黄的账簿,忽然觉得,太爷爷和太奶奶从来都没有走远。

他们就在这旧衣料的纹路里,在玉佩的冰凉里,在账簿的字迹里,在老槐树的枝桠里,在每个人的念想里。

张叔把虎头帽戴在小毛豆头上,太大了,耷拉到肩膀,惹得孩子咯咯笑。“这帽子是太奶奶给太爷爷小时候做的,”张叔摸着帽子上的绒球,“她说男孩子戴虎头帽,能辟邪,长得壮实。”

阿月把账簿放回箱子,又仔细叠好那件土布褂子,像是怕惊扰了里面藏着的光阴。她想起太奶奶日记里最后一句话:“日子过着过着就老了,可心里的人,总还是年轻的模样。”

是啊,心里的人,永远年轻。

就像照片里站在槐树下的太爷爷太奶奶,永远笑着,永远并肩站着,看着这一院子的人,看着这慢慢流淌的日子。

樟木箱被重新锁好,放回了仓库,只是这次,阿月在箱子上放了束刚摘的月光花,白色的花瓣在阴影里轻轻晃,像在说“我们都记得”。

早饭时,小毛豆还戴着那顶虎头帽,喝粥时绒球蹭到碗沿,沾了点米粒。楚嫣然给他擦嘴时,笑着说:“等会儿去摘点野山楂,太奶奶说太爷爷小时候最爱偷摘这个,酸得龇牙咧嘴还想吃。”

林峰接话:“我知道哪有,后山石缝里长了不少,昨天看还红着呢!”

阿月喝着粥,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看着身边说说笑笑的人,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不是把旧物件锁起来,而是把里面藏着的温暖和认真,放进新的日子里。

就像太爷爷缝的褂子,针脚虽笨,却藏着疼惜;太奶奶记的账簿,字迹虽淡,却写满了生活的热乎气。

这些旧物里的光阴,会像老槐树的根,扎在土里,滋养着新的枝叶,让每个平凡的今天,都带着点昨天的甜。

吃完早饭,大家提着篮子往后山走,小毛豆跑在最前面,虎头帽的绒球一颠一颠的。阿月走在后面,手插在口袋里,握着那半块玉佩,冰凉的玉质里,仿佛能摸到太爷爷太奶奶当年的温度。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金豆子,脚步声、说笑声、小毛豆的呼喊声混在一起,惊起了几只山雀。

阿月抬头看了看天,蓝得透亮,像太奶奶缝在围裙上的栀子花,干净又温暖。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旧物里的光阴,从来都不是用来怀念的,而是用来告诉我们——

好好过日子,像他们那样,认真地、热乎地、带着心里的人一起,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这大概,就是对过去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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