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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时,林深已经在码头的礁石上蹲了半个时辰。他手里攥着块锈迹斑斑的铁锚碎片,指尖抠着锚链的断口,铁锈混着潮气蹭在掌心,像层洗不掉的灰。潮水退到最低,露出码头下的乱石滩,几块礁石上还缠着腐烂的麻绳,那是二十年前“渡海号”沉没时留下的残骸——据说那艘船带着三族的信物,在风暴里撞上了暗礁,连带着船上的守护锚一起沉入了海底。

“林叔,真要找那个锚啊?”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是楚家的小子楚帆,背着把刚磨好的铁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礁石划出的新伤。“村里老人都说,那锚早被海水蚀成泥了,找也是白费劲。”

林深没回头,只是把锚链碎片举到眼前,对着晨光眯起眼。碎片上模糊的“渡”字还能辨认,是当年三族合力铸锚时,苏家绣娘用錾子刻下的记号。“你爷爷说过,那锚不是普通铁疙瘩,是用三族的信物融进去的——楚家的铁、林家的铜、苏家的银,合在一块儿炼的。”他指尖划过断口,“就算蚀成灰,也该留点念想。”

楚帆撇撇嘴,抡起铁镐往礁石缝里砸,镐头碰撞的火花溅在潮水里,“嗤”地灭了。“可找着又能怎样?当年船沉了,信物丢了,三族不还是照样过?”

“不一样。”林深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沙,“那锚是‘渡海号’的主锚,也是三族的‘定心锚’。当年船运的不只是货,是三族要去对岸开新据点的念想。锚沉了,念想就悬着,二十年了,对岸的消息断了,咱们在这儿守着老码头,跟困在浅滩似的。”

他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张泛黄的海图,图上用朱砂标着“渡海号”的航线,终点画着个小小的三族图腾。“你看这航线,绕开了七处暗礁,就怕出事。可那天的风暴太邪乎,连船帆都被雷劈成了两半……”

楚帆的铁镐忽然顿住,镐头卡在礁石缝里,他猛地俯身,用手扒开石缝里的海泥:“林叔,这啥玩意儿?”

林深赶紧凑过去,只见礁石的缝隙里,嵌着截发黑的铁链,链环上缠着团烂布,布上隐约能看出苏绣的纹路。他心里一紧,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錾子,一点点把铁链抠出来——铁链虽然锈得厉害,但每节链环上都有个小小的“渡”字,和他手里的碎片严丝合缝。

“是它!是主锚的链!”林深的声音带着颤,他顺着铁链往深处挖,楚帆也扔下铁镐,用手刨着海泥。潮水开始回涨,冰凉的海水没过脚踝,两人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那截不断延长的铁链。

挖到近一人深时,铁链忽然往下一沉,露出个被海泥包裹的、黑乎乎的东西。林深伸手抹去上面的泥,一块脸盆大的铁疙瘩露了出来,上面铸着三族的图腾:楚家的铁锚、林家的船舵、苏家的浪花,三样合在一起,正是当年“渡海号”主锚的标志性图案。

“真有啊……”楚帆看呆了,伸手想摸,被林深拦住。

“别碰,刚出水的铁件见了风容易裂。”林深从包里掏出桐油和麻布,小心翼翼地给铁锚块涂油,“这只是锚爪的一部分,主锚肯定还在下面。”

潮水涨得快,转眼间没过了膝盖。林深把那块铁锚用麻布裹好,塞进防水袋:“先回去,等退大潮再来。”楚帆点点头,帮着把挖出的泥土填回坑,免得涨潮时被海水冲垮。

回去的路上,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码头的老榕树下,已经围了不少人。苏家的绣娘苏巧手里捧着个旧针线盒,见林深回来,赶紧打开盒子,里面是块绣着船锚的旧帕子:“这是我奶奶绣的,说锚上的浪花要用银线勾边,才显得有劲儿。”帕子上的船锚和刚挖出的铁锚图案分毫不差,连浪花的弧度都一样。

“这锚得修。”林深把铁锚块放在祠堂的供桌上,三族的长辈都围了过来。楚家族长楚铁山摸着锚爪的断口,铁指节捏得发白:“楚家铁铺还有当年剩下的玄铁,能补上断口。”苏家族长苏绣娘翻出个木盒,里面是二十年前没来得及装上船的银线锭:“苏家的银,还能融进去,补全那些被蚀掉的花纹。”

林深看着供桌上的铁锚块,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锚是船的根,没了锚,船再大也得在浪里漂。三族就像条船,那锚就是咱们的根。”

接下来的三个月,三族的人都围着那半截锚忙开了。楚家的铁匠铺炉火昼夜不熄,楚铁山带着徒弟们把玄铁烧得通红,用大锤一点点敲成锚爪的形状,火星溅在他们黝黑的胳膊上,烫出一个个小泡也没人吭声。苏家的绣娘们则把银线熔成细条,苏巧带着女人们用镊子把银条嵌进锚身的花纹里,银线冷却后,那些浪花图腾仿佛有了光。林深和林家的人则负责打磨,用粗细不一的砂纸蹭掉铁锈,露出下面的铜层——那是当年林家贡献的铜料,虽被蚀得斑驳,却依旧透着温润的光。

大潮再次退到最低时,三族的人扛着修好的锚爪,跟着林深回到码头。楚帆带着几个半大孩子,潜到水下清理礁石缝,摸出了更多的锚链碎片。林深指挥着众人用麻绳把新铸的锚爪吊进水里,对准主锚的残身——在水下十米深的地方,那尊巨大的主锚终于露出了全貌,虽然还有些残缺,却足以看出当年的雄姿。

当最后一节链环被楚家的铁水焊死,苏巧把最后一缕银线嵌进浪花的收尾处时,潮水刚好漫过脚踝。林深站在码头边,看着阳光下的锚链在水里泛着光,忽然觉得那锚像是活了过来,正牵着“渡海号”的幻影,缓缓靠向码头。

“楚叔,备船。”林深转身对楚铁山说,“该去对岸看看了。”

楚铁山咧嘴一笑,露出豁了颗牙的嘴:“早备着了!新造的‘新渡海号’就停在港里,比当年那艘大两倍!”

苏巧捧着块新绣的船旗走过来,旗上的三族图腾旁,多了个小小的锚形:“这旗,得让它在对岸的风里飘起来。”

林深望着远处翻涌的浪花,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最初发现的锚链碎片。他知道,这锚找回来的不只是件旧物,是三族丢了二十年的“航向”,是那句“渡海不止,三族同心”的老话,终于能在潮起潮落间,重新变成踏浪而行的力量。

夕阳落进海里时,“新渡海号”的锚链被缓缓收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在说:“久等了,这趟航船,终于能准时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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