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的公务车没有标志，内部却异常宽敞舒适。颜不语被安排坐在后座，两名探员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车子行驶得极稳，穿过繁华的市区，最终驶入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年头的办公楼地下车库。
没有想象中的神秘基地，也没有层层安检的科幻大门。他们乘坐一部需要刷卡的内部电梯，直达某个楼层，穿过几条安静得只剩下脚步声的走廊，最终进入了一个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刻板。一张桌子，三把椅子，角落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录音录像的设备，除此之外，四面白墙，连个窗户都没有。头顶的LEd灯管散发着冰冷均匀的光，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无所遁形。
“颜不语女士，请坐。”为首的探员，也就是出示证件的那位，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他自己则和同伴在对面坐下，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和记录本。
气氛严肃得如同审讯室。
“例行程序，我们需要对你的基本信息进行核实，并就你近期在网络平台直播的内容进行询问。”探员开口，声音通过房间良好的构造，显得格外清晰且带有压迫感，“我是秦峰，编号。这位是我的同事。”
颜不语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反应让名为秦峰的探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的师承？”他开门见山。
“自学成才。”颜不语答得坦然。
秦峰笔尖一顿，在记录本上划了一下，显然不信，但没纠缠：“你的能力，具体指什么？依据什么原理？”
“看相，望气，感知能量场。”颜不语用词很现代，“原理嘛，大概类似于高敏人群对生物磁场和环境信息素的超常感知与解读？”
秦峰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戏谑或心虚，但只看到一片懒洋洋的平静。
“能量场？信息素？”秦峰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审视，“那么，请你用你的‘能量场’理论，解释一下昨晚你声称苏晓晓女士‘撞邪’并成功‘净化’的全过程。”
这是一个陷阱问题，直接指向她直播中最玄乎、最容易被认定为封建迷信的部分。
颜不语却仿佛早就料到，她不慌不忙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然后才开口，语气像在做一个学术报告：
“首先，‘古曼童’本身可以视为一个承载了特定心理暗示和负面能量信息的载体。制作过程中的某些材料（比如她提到的尸油），在腐败过程中可能产生某些影响中枢神经系统的微量化学物质，长期近距离接触，会导致宿主出现疲劳、焦虑、幻觉等症状，这符合毒理学和环境心理学的基本原理。”
秦峰和他的同事都愣了一下。
“其次，‘撒米盐’的行为，可以理解为一种强效的心理干预和环境净化手段。大米和食盐在传统文化中具有‘洁净’的象征意义，这种行为本身能给当事人强烈的积极心理暗示，打破原有的焦虑循环。同时，盐粒具有吸湿性，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吸附、改变了环境中某些不易察觉的过敏原或霉菌孢子，改善了微观环境。”
“至于开窗通风和焚烧檀香，更是有明确的科学依据。通风能快速降低室内二氧化碳浓度，提升含氧量，改善大脑供氧，缓解因缺氧导致的疲惫和恍惚。檀香的主要成分白檀醇，已被研究证实具有镇静、抗焦虑的作用，能有效舒缓神经。”
她顿了顿，总结道：“所以，整个‘净化’过程，可以看作是一套组合了环境改良、心理干预和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质清除的综合方案。我只不过是用了一种……更易于当事人理解和接受的语言包装了一下而已。”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硬生生把驱邪现场掰成了科学实验现场。
秦峰看着记录本上自己写下的“能量场”、“心理暗示”、“环境净化”等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笔。他预想过对方会扯什么阴阳五行、符咒法术，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套似是而非的“科学”解释！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角落设备的指示灯在无声闪烁。
秦峰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方向，切入更核心的问题：“那么，你对王德发，也就是‘王大师’的判断呢？经济纠纷，亲属重病，这也是你的‘能量场感知’？”
“那个啊，”颜不语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这还不明显吗”的意味，“面相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人的精神状态和近期遭遇。一个人若陷入官司纠纷，必然思虑过重，眼神闪烁，山根部位（鼻梁）容易显现焦躁的赤丝。亲人重病，尤其是至亲，会在眉宇间留下深刻的忧虑纹路，同时肝胆对应区域的气色也会变得暗沉。这属于基于微表情学和长期观察的经验判断，类似于资深刑警的直觉。”
她看着秦峰，语气带着点调侃：“秦探员，你们办案，不也讲究个‘察言观色’吗？”
秦峰被噎了一下，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问题，仿佛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总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化解，还显得……挺有道理？
他正想继续追问关于她如何精准知道是“经济纠纷”和“肝部疾病”这种细节时，耳朵里隐藏的微型耳机，突然传来一个极轻微、却不容置疑的指令。
秦峰的动作微微一顿，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合上记录本，关闭了平板电脑，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公事公办，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复杂和探究。
“颜女士，你的解释……我们记录了。”他站起身，“今天的问询暂时到这里。关于你直播中涉及的部分敏感内容，平台会进行相应处理。在最终评估完成前，请你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随时需要你的配合。”
这突如其来的结束，让颜不语微微挑眉。她敏锐地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似乎有更高层级的人，在某个她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她也站起身，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体：“问完了？那我可以回去……继续营业了？”
秦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会派人送你回去。”
颜不语不再多问，跟着两人走出房间。在离开那栋大楼，重新坐上那辆黑色轿车时，她透过深色的车窗，回望了一眼那栋看似普通的办公楼。
编号749……
有点意思。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看来，想安安静静地当个咸鱼，光有实力还不够，还得学会跟这些“讲科学”的人打交道。
只是，他们真的会这么轻易就让她回去继续直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