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阳光透过“不语居”那扇擦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门，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歪斜的光斑。
颜不语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像只没骨头的猫，从躺椅上慢吞吞地蠕动着坐起来。她身上那件印着“掐指一算，今日宜躺”的卡通t恤皱巴巴的，完美诠释了主人的精神状态。
“不语居”，名字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实际上就是个夹在便利店和房产中介之间、毫不起眼的小门脸。门口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就一块白板，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情感咨询、星座占卜、周易起名”，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打瞌睡的简笔画笑脸。
店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一套待客的旧桌椅，一个她专属的躺椅，角落里堆着几本落灰的《周易》和《心理学导论》，除此之外，最显眼的就是桌上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电脑，以及旁边吃了一半的薯片。
颜不语趿拉着拖鞋，摸到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
努力？奋斗？
她心里嗤笑一声。
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很轻松。这可是她经过漫长实践验证的真理。
就在她琢磨着中午是点黄焖鸡米饭还是螺蛳粉的时候，桌上那个屏幕碎了好几道的旧手机，不识相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包租婆”三个大字。
颜不语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
该来的，总会来。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切换成甜美乖巧模式：“王阿姨，早上好呀！”
“好什么好！小颜啊，不是阿姨催你，下个季度的房租，这都超期三天了！你什么时候方便转过来啊？”电话那头是包租婆中气十足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
“阿姨，您放心，就这两天，我这边有个大单子马上结算，钱一到账我立刻给您转过去！”颜不语面不改色地胡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
“大单子？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小颜，不是阿姨不通情达理，你这小店面，做什么情感咨询，一天到晚也没见个人影，能赚到钱吗？要不你还是找个厂上班吧，稳定！”
“是是是，阿姨您说得对，我再努力努力，实在不行我就听您的进厂。”颜不语嘴上应和着，心里翻了个白眼。进厂？那流水线能有她躺着舒服？
好不容易敷衍完包租婆，挂了电话，颜不语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整个人瘫回躺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钱啊，这俗气又必不可少的东西。
她瞥了一眼电脑旁边贴着的便签纸，上面是她这个月的“财务规划”——“收入：0，支出：房租、水电、饭钱……”，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负数。
难道……真的要去天桥底下摆摊？
颜不语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戴着墨镜、捧着八卦盘，被城管追着满街跑的画面，立刻打了个寒颤。
不行，有损格调。
她的目光在店里逡巡，最后落在了那台电脑上。
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她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按下电脑开机键。主机箱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挣扎了足足一分钟，屏幕才亮起来。
熟练地打开一个几乎快要长草的直播软件，调整好摄像头——其实也没什么好调整的，能看清脸就行。她看着直播间名字那一栏，咬着指甲想了想，然后手指在键盘上敲下：
【新人小颜，在线情感连线。卦随心意，不准不要钱。】
简单，粗暴，还带着点爱来不来的懒散。
开播。
直播间里空空荡荡，右上角显示在线人数：1（还是她自己）。
颜不语也不在意，从旁边捞过那包没吃完的薯片，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着麦克风说：“有人吗？聊聊？感情、事业、学业都行，算不准你可以骂我。”
等了五分钟，进来了几个人，看了一眼又走了，留下一句：“主播挺漂亮，就是不像会算命的。”
颜不语：“……” 我难道要把‘天师证’贴脸上吗？
她又打了个哈欠，开始思考螺蛳粉到底要不要加炸蛋。这直播生涯，恐怕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就在她准备伸手关掉直播，继续回去躺尸的时候，直播间突然闪过一个华丽的进场特效。
一个Id叫“晓晓不困”的用户进入了直播间。
颜不语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说：“欢迎晓晓不困，想算点什么？情感问题？”
对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给她刷了一个价值几十块钱的“小飞船”。
哦？还是个阔气的主儿？
颜不语稍微坐直了一点，算是表达了对金钱的基本尊重。
这时，对方发起了视频连线申请。
颜不语点了接受。
屏幕一分为二，对面出现了一个妆容精致、穿着可爱lo裙的女生，背景看起来是个很漂亮的卧室。即使隔着厚厚的网红滤镜，也能看出她底子不错，正是最近在短视频平台挺火的那个颜值主播苏晓晓。
不过，颜不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哈喽主播，你好呀！”苏晓晓的声音带着点刻意营造的甜腻，“你真的什么都能算吗？不准不要钱？”
“嗯，”颜不语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你先关掉美颜滤镜。”
“啊？”苏晓晓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情愿，“关掉干嘛呀，这样不好看……”
“隔着特效我看不清。”颜不语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苏晓晓犹豫了一下，大概是看在那个小飞船的份上，还是磨磨蹭蹭地关掉了滤镜。
没了滤镜，她的脸清晰起来，虽然依旧漂亮，但脸色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即使用了厚厚的遮瑕也盖不住。
颜不语盯着她的脸，特别是她的印堂部位，看了足足三秒钟。
直播间里零星的几个观众也开始发言：
“哇，关了滤镜也好看！”
“不过晓晓看起来好累的样子，没休息好吧？”
苏晓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强笑道：“主播，你看什么呢？我最近运势怎么样啊？是不是该谈恋爱了？”
颜不语收回目光，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用一种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缓缓开口：
“运势？”
“你印堂发黑，山根隐现青筋，这是标准的‘撞邪’面相。”
“谈恋爱？”
“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肩膀发沉，背后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你？”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穿透屏幕，一字一句地问道：
“苏晓晓，你老实说，你最近是不是从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请了‘东西’回来？比如……一个小孩？”
“哐当！”
视频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脆响，像是手机掉在了桌子上。
屏幕里，苏晓晓那张原本只是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如纸。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播间那寥寥几个观众也炸了锅：
“卧槽？！什么情况？！”
“小孩？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主播你别吓人啊！晓晓你没事吧？”
“剧本吧？演得还挺像！”
颜不语看着屏幕上苏晓晓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她只是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刀，语气依旧平淡得气人：
“看你这反应，我是说对了。”
“你请的不是什么保家仙，那是催命符。”
她的话音刚落，视频连线突然被对方猛地切断了。
屏幕上只剩下颜不语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以及公屏上几条飞速滚过的、充满震惊和疑问的弹幕。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不知何时，已经从个位数悄悄爬升到了三位数，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颜不语仿佛没看见那暴涨的人气，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掉的连线屏幕，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不语居”里安静得只剩下老旧电脑风扇的嗡鸣。
她知道，麻烦……或者说，生意，终于要上门了。
而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一片飘过的云遮住，在“不语居”的地板上投下一片短暂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