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的惊愕与不解都封存在其中。
抓捕的命令已经拟好,精锐的行动队在楼下待命,只等林晚星一声令下,就能将这只潜伏多年的“海葵”一举拿下。
然而,林晚星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走到巨大的电子沙盘前,指尖在兴华路27号院那栋灰扑扑的家属楼模型上轻轻一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抓他一个人,等于惊动一整片森林。我要的,是让这片森林里的所有毒蛇,自己爬出洞穴。”
陆擎苍站在她身后,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疑问,只有全然的信任。
他知道,他的小妻子一旦露出这种神情,就意味着一场远比暴力抓捕更精妙、更致命的围猎,已经拉开了序幕。
“黄干事,”林晚星转身,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立刻以军委监察局和后勤保障部的名义,联合起草一份《关于加强离退休干部居住区安全管理及生活设施升级的暂行办法》。”
黄干事一愣,满脑子的抓捕方案瞬间被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指令冲得一干二净。
林晚星没有理会他的错愕,继续道:“核心内容就两条。第一,所有建成超过二十年的军属住宅楼,必须加装最新的人脸识别门禁系统,杜绝外来闲杂人员随意出入。第二,建立夜间电子巡查与人工巡逻相结合的记录制度,确保二十四小时无死角。”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文件要写得情真意切,重点突出‘关爱老兵福祉’、‘保障英雄晚年安宁’。理由越是冠冕堂皇,阻力就越小。这件事,我要它在三天之内,成为所有人都在拍手称赞的‘暖心工程’。”
这道命令,看似是绕了一个天大的弯子,实则是一记精准无比的阳谋。
这份关乎老干部切身利益的《办法》一经提出,立刻在军中高层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
谁会反对一件对自己父母、老领导有益的好事?
不过几天功夫,文件就一路绿灯,施工队带着崭新的设备,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兴华路27号院。
施工当日,黄干事亲自穿着工程服,以“总负责人”的身份在现场监督。
在给3号楼4单元安装门口那个亮闪闪的门禁主机时,他借着调试线路的由头,将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定制芯片,悄无声息地嵌入了主机的暗槽之中。
这枚芯片貌不惊人,却是军研所的最新成果,它能实时捕捉并分析门禁摄像头前每一张人脸的微表情,将瞳孔收缩频率、额肌紧张程度、唇角颤动幅度等数十个参数量化,生成一份精确到秒的“心理压力指数报告”。
系统上线的第一夜,凌晨两点半,指挥中心的警报无声地亮起。
屏幕上,一段视频被自动标记为“高度异常”。
画面里,502室的房门紧闭,但门禁系统内置的热成像却清晰地勾勒出,门后有一个人影在不足两平方米的玄关处来回踱步,身影几次靠近猫眼,却又猛地退开。
一旁的分析数据显示:目标对象在十分钟内,出现瞳孔无意识放大七次,额肌不自主紧绷十二次,呼吸频率远超静息状态……所有指标,都指向了典型的“幽闭焦虑”与“暴露恐惧”。
他被困住了。那扇门,成了牢笼的最后一道锁。
与此同时,第二张网也悄然撒开。
年轻的战地记者小刘,在林晚星的授意下,在军报和地方晚报上同时发表了一篇名为《那些被遗忘的角落》的系列报道。
报道没有提及任何机密,只是将视角对准了那些曾经参与过国家级秘密项目,如今却因保密协议而沉默半生的退役技术人员。
其中一篇采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工程师对着镜头,浑浊的泪水潸然而下:“我们不怕牺牲,就怕背上叛徒的骂名。我们签了字,这辈子就不能再提当年的事,可我们……我们不是叛徒啊!”
这些浸透了委屈与忠诚的真实故事,仿佛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庞大的军属群体中激起了强烈的共鸣和讨论。
一时间,人人都在谈论那些“沉默的英雄”,无形之中,也为“叛徒”这个词,镀上了一层千夫所指的寒光。
这股舆论的浪潮,如同一阵阴冷的风,精准地灌进了兴华路27号院3号楼4单元502室的门缝里。
就在这时,程永年教授突然拿着一封匿名信,行色匆匆地找到了林晚星。
“晚星,你看看这个。”
信封平平无奇,信纸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根系已腐,请求清理。”但程永年敏锐地注意到,信纸的右下角,有一块指甲大小、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污渍,散发着一股极轻微的化学试剂味道。
林晚星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放入证物袋,立刻送往化验室。
结果很快出来——“x9”神经稳定剂的残留物。
这种化合物的合成公式属于顶级机密,工艺极其复杂,只有当年参与“活体发报机”项目的核心实验室才能配置。
林晚星瞬间明白,这不是求救,而是来自更深处的试探,甚至是……一份投名状。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拨通了退休在家的老孙法官的电话。
半小时后,德高望重的老孙法官,拎着一网兜水果,以“探望老战友后人”的名义,敲开了502室的门。
一个小时后,老孙法官回到了指挥中心,脸色凝重:“那小子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只是提了一嘴‘当年在同一个大院住过的老张’,他就跟触电一样,反复说‘我不是头儿,我只是听命令做事’。后来给我倒茶,手抖得不成样子,杯子都打碎了,还把自己的手指给划破了。”
“划破了?”林晚星的眼睛骤然一亮,“机会来了。”
当天下午,黄干事换上一身白大褂,伪装成社区卫生站的医生,以“接报有群众意外受伤,上门进行消毒包扎”为由,再次敲开了502的门。
在为那个男人更换创可贴时,他用蘸着酒精的棉球看似不经意地擦拭伤口周围,实则已经用特制的医用棉签,成功采集到了足够的血液样本。
化验结果,如同一道惊雷,印证了林晚星最大胆的猜测。
男人的血液中,检测出了一种早已被禁用的神经调节药物。
这种药物的代谢残留物特征,与二十年前“活体发报机”试验失败后,幸存实验体所需长期服用的维持药物的记录,完全吻合。
他不仅是“海葵”的信使,他本身,就是一件会走路的“遗产”。
夜幕再次降临。
林晚星独自站在监察局大楼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她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冷却的清茶,目光却透过无数建筑,精准地“看”向兴华路27号院的方向。
大屏幕上,来自502室窗边的远距离监控画面清晰无比。
那个男人,那个曾经的“天才”,如今形容枯槁,正坐在窗前。
他没有开灯,任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他的手里,死死攥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女人的衣领上,别着一枚小小的、如今看来触目惊心的黑色海葵徽记。
他颤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枚徽记,仿佛在触摸一个早已破碎的信仰。
陆擎苍走到她身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所有证据链都闭合了。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不,”林晚星摇了摇头,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还不到时候。”
她转过头,迎上陆擎苍不解的目光,轻声说道:“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擎苍,对一个被信仰抛弃、被组织当成弃子的人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被抓,而是连一个可以躲藏、可以欺骗自己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抬手,指尖轻轻点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点在了那个男人的心口。
“他没进那扇新装的门,却让整栋楼,甚至整座城,都听见了我们为他而来的脚步声。现在,他需要自己,为自己打开最后一扇门。”
而在兴华路27号院502室的黑暗中,那双抚摸着照片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余生的所有力气。
他缓缓地松开照片,任其飘落在地,然后伸出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桌上那台红色的、最老式的拨盘电话。
他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拨盘上迟疑了片刻,最终,坚定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出了那个他背了二十年,却从未敢拨出过的内部号码。
电话听筒里,长长的“嘟——”声,如同一把来自深渊的号角,正等待着被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