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曦的微光刚刚刺破京城的薄雾。
军委办公厅机要室内,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值班参谋小王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昨夜积压的文件,一份没有按惯例加盖收发章、更没有登记编号的牛皮纸信封,突兀地出现在了加急文件筐的最顶层。
信封质地厚实,封口处用一小块鲜红的火漆封缄,上面压印着一枚精致的“晚星”私人印章。
收件人一栏,五个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大字,让小王的心跳漏了一拍——呈陆司令亲启。
陆司令?
哪个陆司令?
整个军委,够资格被称为“陆司令”的,屈指可数。
但无论是哪一位,这封信的处理都必须慎之又慎。
他正准备拿起登记簿,按照《机要文件处理条例》先编号、再上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腕。
小王一惊,抬头便看到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来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领章和袖标却异常陌生,唯有胸前一枚小小的、刻着闪电与盾牌徽记的标识,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战勤部特勤标识!
“同志,这封信,我来处理。”来人正是黄干事派驻在总部通讯枢纽的联络员,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从内袋里抽出一份文件,在小王面前展开。
文件顶头是鲜红的“紧急信息直通令”字样,下方是陆擎苍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和战勤部的紫色密级印章。
“依据《战时通信保障条例》第三款,此为特级密件,需绕过常规流转,直接送达签发人。请你配合。”
小王只觉得额头冒汗,条例他自然是背过的,那是在战争或等同于战争的紧急状态下,为保障最高指挥信息畅通无阻而设的特殊通道。
他看着那枚紫色印章,再看看信封上“陆司令亲启”几个字,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哪里是一封信,这分明是一颗已经点燃引信的炸弹!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立正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十分钟后,这封躲过了无数双眼睛的信,被稳稳地放在了战勤部副部长陆擎苍的办公桌上。
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将陆擎苍冷硬的侧脸勾勒得如同雕塑。
他用裁纸刀 akkypaтho 划开火漆,没有急着去看里面的东西,而是先将那张小小的、冲洗出来的胶卷底片对着灯光。
底片上,那潦草的字迹和“0号观察员:闻景”的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他的眼底。
他放下底片,拿起那张洗印出的照片,翻到背面,看到了林晚星那行娟秀而冷静的小字。
——“海葵”,不是代号,是职位。
陆擎苍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短短的一行字,仿佛一道惊雷,将整个案件的性质彻底颠覆!
如果“海葵”是一个可以交接、可以传承的职位,那么“0号观察员”也绝非闻景一个人!
它意味着一个嵌套在庞大体制内部的、具备跨代际传承能力的幽灵身份。
他们斩断的,或许只是其中一条触手,而真正的母体,依然潜伏在更深、更黑暗的水域里,甚至可能已经培养出了新的“闻景”!
他修长的指节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起来,发出“笃、笃、笃”的闷响。
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的习惯。
片刻后,他拿起内线电话,只说了两个字:“开会。”
五分钟内,黄干事和刚刚结束连夜审讯、眼带红丝的老孙法官,一前一后走进了副部长办公室。
门被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情况变了。”陆擎苍将照片和底片推到两人面前,“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团伙,而是一个会自我复制的系统。”
黄干事和老孙法官看完那行字,脸色同时变得凝重无比。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周怀安被捕后,他的几个下线还能在不同省市,用几乎相同的手法销毁证据。”黄干事一针见血,“他们不是在听从周怀安的命令,而是在执行一套固定的‘应急预案’!”
“如果是个系统,就一定有它的运行规则和权力边界。”老孙法官扶了扶老花镜,我们现有的审查系统,恐怕早已被它渗透,甚至本身就是它的一部分。
再走常规流程,无异于把调查报告直接送给敌人。”
三人对视一眼,一个不言而喻的共识瞬间形成。
“必须釜底抽薪。”陆擎苍的声音低沉而果决,“绕开现有审查体系,建立一条独立的调查通道。老孙,你以退休干部的身份,从外部联络那些信得过的老部下,从法律程序上找突破口。黄干事,你动用战勤部的特别权限,把信息网撒出去,但只收不报,所有情报单线汇总到我这里。”
“是!”两人齐声应道。
一场针对隐形敌人的无声狩猎,就此拉开序幕。
而风暴的另一端,林晚星并没有在办公室里被动地等待上级的指令。
她知道,从她递出那封信开始,她和陆擎苍就已经站在了悬崖的两端,中间是万丈深渊,唯有靠彼此的默契和行动,才能架起一座通往真相的桥梁。
她以“全军战地急救标准委员会年度评估”这个无人敢怠慢的官方名义,亲自拟定了一份《关于异常死亡病例上报机制的补充通知》。
文件措辞严谨,格式标准,看上去只是一次普通的行政工作流程优化。
她将这份文件下发到全军各大军区、各个级别的医院和卫生所。
通知要求各单位,对近五年内所有记录在案的“非战斗减员”档案进行重新梳理核查,特别是那些死因标注为“突发心梗”、“急性脑溢血”、“重度抑郁自杀”等看似结论清晰、过程却语焉不详的案例。
文件的核心,是附在最后的那份由她亲自设计的《x9毒素暴露风险关联筛查表》。
表格从一到六项,都是常规的流行病学调查条目,如“生前接触史”、“药品使用记录”、“环境暴露评估”等等,足以应付任何上级单位的检查。
真正的玄机,藏在第七项,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字段,名为“生物标记物特征码”。
这一栏的数据格式极其特殊,需要填写一串结合了血清蛋白、金属残留与特定酶活性的复合代码。
外行根本看不懂,而任何一个曾经处理过类似病例、接触过“海葵”网络伪造的死亡报告的经手人,只要他试图填写或查询这个数据,他在军区医疗系统后台的操作日志,就会被一个林晚星预设的脚本自动捕捉,并标记为“高级别知情接触者”。
这是一张用大数据和官僚程序编织的网,精准地撒向那些隐藏在基层、自以为安全的“清洁工”。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小刘记者,也在最新一期的《军医学刊》内参版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警惕沉默的牺牲》的短评。
文章没有提及任何敏感词汇,更没有指向任何具体的人或事。
他只是用饱含情感的笔触,引用了几位匿名老军医的回忆片段。
“……有些同志走得太突然了,前一天还在一起打球,第二天人就没了。报告上写着心脏病,可他才二十出头,是全团的篮球主力……”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小战士临终前的眼神,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指着自己的药瓶。后来,那份病历就像被谁精心擦过一样,干净得找不到一丝疑点……”
这篇文章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些深埋在许多基层医护人员和老兵记忆深处的、曾经无法解释的疑团和遗憾,被重新唤醒。
他们或许不知道“海葵”,不知道“x9”,但他们记得那些逝去的战友,记得那些过于“完美”的死亡报告。
短短三天之内,一股自下而上的信息洪流开始汇集。
全国十七个军区及下属单位,通过各种半公开半私密的渠道,共上报了四十三起高度疑似的异常死亡案例。
黄干事的情报网络高速运转,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接、比对,很快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共同点:其中二十九例,无论死者身份、地域、时间跨度如何,他们生前最后接触的一类特殊配给药品,其配送路径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由数家地方合作药厂,经由一条神秘的“特殊通道”直接调拨供应。
线索,再次清晰地浮现。
程永年教授在看到这份初步汇总的报告后,当即主动请缨,带领自己的核心团队,对这二十九份辗转收集而来的病历档案,进行独立的病理学复核。
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老教授戴着三层手套,亲自操作高倍电子显微镜。
在一例来自于七年前、被判定为“病毒性脑膜炎”的脑组织切片样本中,他终于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在神经元细胞的轴突末梢,有几处比尘埃还细微的、非生理性的金属沉积物。
经过光谱分析,这些沉积物的形态,与“x9”毒素的载体蛋白在被人体免疫系统攻击后分解、残留下的代谢物,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更关键的是,这份样本的供体,一名年轻的边防技术员,其履历显示,他曾参与过一次代号“长城”的边境联合防疫演习——而那次演习,正是当年周怀安力排众议,签字引进那批境外实验性疫苗的首次实战化应用!
铁证如山!
程永年教授立刻将这份附有详细数据的分析报告,用最高等级的保密措施密封,亲手交给了老孙法官。
老孙法官以“发现重大公共卫生安全隐患,可能危及全军战略安全”的名义,绕过常规监察流程,直接向中央军委申请了临时闭门听证备案。
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当晚,林晚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一张巨大的全国地图,将最新汇总的所有数据链进行最后的整合。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一个逝去的生命。
她忽然发现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规律。
她将所有“异常死亡”事件的发生日期,从公历换算成农历,一个诡异的模式跃然纸上——所有事件,都高度集中在每月农历十五前后三天内。
月圆之夜,仿佛是某种邪恶的祭典。
这个发现让她脊背发凉。
她猛地想起了那段从西北哨所截获的、看似毫无意义的摩尔斯电码。
她立刻翻出记录,将那串“滴滴答答”的信号输入一台刚刚调试好的解码器,但这一次,她没有使用常规的密码本,而是将农历日期、月相周期作为变量参数,重新进行组合破解。
数秒后,屏幕上赫然拼出了一组全新的坐标!
那不是地理位置,而是一个早已停用的军用加密频段的广播时间表!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立刻抓起保密电话,拨通了黄干事的号码:“立刻去查!军用频段77.8兆赫,过去半年内所有的语音监听日志!看有没有任何固定时间、重复出现的语音特征!”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十分钟后,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尖锐得刺耳。
林晚星一把抓起话筒。
电话那头,黄干事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异和凝重。
“查到了,林顾问……是有一个。每周三的午夜零点整,这个频段都会出现一段时长为十五秒的语音播报。播报员是个女声,每次说的内容都一样,是一句天气预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但我们的声纹分析专家发现,她的每一句话,无论用词多么平静,语调的末梢,都带着一种频率极不正常的、极其轻微的震颤……像是被迫念稿,更像是,被无形的枪口抵住了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