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微茫的晨光,仿佛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笼罩京城的浓重夜色。
林晚星一夜未眠,但眼中没有丝毫疲惫,反而燃烧着比窗外晨曦更加炽热的光。
风波平息后的宁静,对她而言,不是终点,而是下一场更宏大征程的起点。
办公室里,那枚烫金的“全军基层医疗改革督导专员”胸牌静静躺在桌上,旁边的《基层常见中毒应急手册》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这些,都是她过往战绩的勋章,也是她即将开拓疆土的权杖。
她没有流连于这份荣光,而是转身,在墙上那张巨大的全国地形图前站定。
那张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全军各哨所、连队和基层单位的位置。
她的目光掠过繁华的腹地,径直投向那些被群山、戈壁、海洋隔绝的偏远角落。
纤长的手指拿起一支红笔,她没有丝毫犹豫,在地图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圆圈。
西北的红山嘴哨所、南海的礁盘守备队、川西的云端营地……一共十个点位。
这些地方,是全军地理环境最恶劣、医疗条件最落后,却也是过去七年里,依靠“晚星验方”成功处置险情次数最多的单位。
它们不是随机的选择,而是她心中那所“学校”的第一批“校区”。
“主任,您找我。”
黄干事推门而入,他精神抖擞,眉宇间还带着打赢上一仗的兴奋。
可当他看到林晚星面前的地图和她眼中那份超乎寻常的沉静时,心头一凛,立刻意识到,新的战役已经打响。
“黄干事,”林晚星头也不回,声音清冽而坚定,“通知下去,我要启动一项新的计划——‘基层医者种子培养方案’。”
她转过身,将一份连夜拟好的草案递给黄干事。
“我们要办一所没有围墙的学校。”
黄干事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呼吸便为之一滞。
“招生,不看文凭,不看履历,”林晚星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黄干事的心里,“只看一条:他有没有独自走过二十里山路,背着药箱敲开过求助的门。我们要的,是火种,不是盆景。”
方案的核心,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放弃传统的课堂式教学,采用“师徒制+实战轮训+动态淘汰”的模式。
学员们将在最真实、最艰苦的环境里,学习如何用最有限的资源,去解决最致命的问题。
黄干事看得热血沸腾,这才是真正从士兵中来,到士兵中去的办法!
可兴奋过后,他久在机关的经验又让他冷静下来:“主任,这个想法太好了!但是……‘学校’这两个字,恐怕会触动很多人的神经。编制、资质、教学大纲……这些都不是我们一个办公室能定下来的。”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树大招风,林晚星如今已是风口浪尖的人物。
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等着她行差踏错。
“叮铃铃——”
仿佛为了印证黄干事的话,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军医大学的程永年主席。
“晚星同志,我听说了你的一些新想法。”程永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的方向是好的,我个人绝对支持。但作为前辈,我必须提醒你,步子不能迈得太大。教育部和总参对‘学校’的审批有严格规定,你现在提出来,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扣上‘另立山头’、‘无序扩张’的帽子。”
林晚星静静听着,心中了然。
程永年的这通电话,是善意的提醒,也是一种试探。
“谢谢您,程主席。”她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自信,“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们这个计划,并非要建一所传统意义的学校,它更像一个‘流动教学营’。”
“流动教学营?”程永年显然对这个新词很感兴趣。
“是的,”林晚星不疾不徐地解释,“我们负责提供实战场地、考核标准和核心的急救经验。但理论知识和系统教学,还需要仰仗军医大学这样的权威机构。我正想向您申请,能否请军医大学派出一支高水平的讲师团,作为我们教学营的联合授课方和学术顾问?我们只负责培养‘手’和‘脚’,而‘大脑’的塑造,离不开你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程永年带着几分赞许的笑声:“好!好一个‘流动教学营’!你这个提议,既解决了资质问题,又整合了资源,避免了独揽之嫌。晚星同志,你的格局,超出了我的预料。这件事,我帮你去沟通!”
挂掉电话,林晚星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黄干事,淡淡一笑。
她不是要分权,而是要捆绑更多“战友”,让这艘船更大、更稳。
与此同时,战勤部副部长办公室。
陆擎苍指间夹着烟,却没有点燃。
他面前的桌上,没有关于林晚星新计划的任何文件,而是一份份标注着“绝密”的卷宗。
他调阅了近五年全军所有边防部队的医疗事故档案。
一天一夜后,一份由他亲自撰写的《边防部队近五年非战斗减员成因分析报告》新鲜出炉。
报告没有一句感性的话语,通篇是冰冷到残酷的数据和逻辑严密的推演。
“……报告期内,共发生可避免性非战斗减员死亡案例三百四十七起。经分析,其中三百零二起,占比百分之八十七点零三,其直接原因均为‘伤病发生后三十分钟黄金窗口期内,未得到任何有效的专业处置’……”
报告的结尾,陆擎苍附上了一段简短却分量千钧的附议:
“若我军每年因基层急救能力缺失而稳定损失一个加强连的战斗力,我们是否应该重新审视现有的卫生员训练逻辑?这不仅是医疗问题,更是战斗力存续问题。”
这份报告没有经过卫生系统,而是由陆擎苍以战勤部副部长的名义,直接递交到了军委后勤保障组的最高决策层。
它像一枚精准的炸弹,在平静的会议室里引爆。
原本对林晚星那个“教学营”还持观望甚至反对态度的一些高层,在看到这份血淋淋的数据报告后,彻底沉默了。
一个星期后,红头文件下发——同意成立“全军基层应急救护流动教学营”,由基层急救标准化办公室与军医大学联合承办。
首期学员名单很快出炉,三十六人,来自全军十个最偏远艰苦的战区。
他们的身份五花八门,有拿惯了手术钳的卫生员,有握惯了炒勺的炊事班战士,甚至还有一位来自雪域高原、除了本民族语言外只会几句蹩脚汉语,却为整个营区接生过七个孩子的藏族牧民。
报到那天,初秋的京郊营地,阳光正好。
前线战地记者小刘也闻讯赶来,他想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镜头里,一位满脸风霜的老兵正局促地坐在台阶上,他的一只脚因陈年冻伤而有些变形,新发的军鞋磨得他龇牙咧嘴。
下一秒,一个让他和所有在场新学员都永生难忘的画面出现了。
林晚星,这位传说中的“活菩萨”、新晋的“督导专员”,竟提着一个医药箱,径直走到老兵面前,一言不发地蹲了下来。
她熟练地脱下老兵的鞋袜,用碘伏仔细消毒,涂上特制的冻伤膏,又取出一卷干净的纱布,轻柔而迅速地包扎好他那已经僵硬变形的脚趾。
最后,她拿起那双磨脚的硬底鞋,用手反复揉捏着后跟处,直到将皮革揉软,才重新为老兵穿上,并亲手为他系好了鞋带。
整个过程,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动作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台精密的手术。
“我们不是请你们来听理论课的,”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震撼到无以言表的学员,声音清澈而有力,“你们来到这里,只为学一件事——学会在风雪里,在炮火中,把我们的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小刘的快门按得发烫
简单的开营仪式上,程永年作为联合承办方的代表,也作为上级派来的观察团主席出席。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程序性的过场,却没想到,林晚星再次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她拿出了一套全新的考核体系。
“从明天起,你们每一个人,都将独立完成一次长达一百公里的模拟野外救援。背上你们的装备,沿途需要自行采集中草药,诊断并处置随机设置的‘伤员’,完整记录所有数据。全程,没有教官陪同,没有后勤补给。”
话音刚落,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有学员忍不住提出质疑:“报告!这太苛刻了!我们很多人都没有系统学过,这根本不可能完成!”
林晚星神色不变,只淡淡回应了一句:“战场上,更不可能。而且,没人会陪你。”
一句话,让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那份不容置喙的冷静,比任何严厉的训斥都更具威慑力。
夜深人静,学员们都已入睡。
林晚星却在灯下,仔细翻阅着那三十六份学员档案,熟悉每一个人的背景和特长。
当她翻到一份来自西南边防连的档案时,指尖猛地一顿。
照片上,是一个皮肤黝黑、笑容灿烂的年轻战士。
姓名:周小山。
身份:卫生班长。
而在他的入伍动机一栏,只写着一句话:当年林医生救了我的命,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林晚星的呼吸微微一滞。
周小山……这个名字,瞬间将她的记忆拉回了那个遥远的山村,那个因高烧陷入昏迷,被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瘦弱男孩。
原来,他长这么大了。
原来,她当年随手种下的一颗种子,已经长成了挺拔的树,并追随着她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一股温热的暖流涌上眼眶,她有多久没有过这种近乎脆弱的情绪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拿起笔,在崭新的备课本上,写下了第一堂课的教案标题:
“我们救的不只是命,是更多能救人的人。”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京城某座戒备森严的办公楼内。
一份关于“全军基层应急救护流动教学营”的报告,被放进了一个标注着“重点关注”字样的档案夹中,悄然归档。
在档案的末尾,一行手写的批注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笔锋沉稳而锐利:
“其理念先进,模式新颖,但个人影响力扩散过快,已呈燎原之势。建议加强正面引导,并密切观察其后续发展。”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两个月后,教学营的基础训练已近尾声,学员们的成长速度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林晚星的下一份计划书也已摆上案头——她决定,将第三个月的野外拉练,直接设置在环境最极端、挑战最严峻的川西高原无人区。
这将是真正的淬火,也是一场无法预演的生死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