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将赵立军的影子拉得瘦长而扭曲。
他被捕后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低着头,双拳紧握,像一尊顽固的石头,对所有问询都报以死寂的沉默。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穿着制服的审讯员。
林晚星脱下了病号服,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军装,衬得她本就清丽的面容多了一分不容侵犯的英气。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搪瓷碗轻轻放在赵立军面前的桌子上。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葱油面,翠绿的葱花点缀在金黄的面条上,猪油的香气混合着酱油的鲜咸,瞬间弥漫了整个压抑的空间。
赵立军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
“你哥最爱吃这个味道。”林晚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坚硬的外壳,“他说每次执行任务回来,九死一生,只有吃上一口家常的葱油面,闻到这股烟火气,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活着回来了。”
赵立军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
他依旧死死低着头,喉结却剧烈地上下滑动,仿佛在吞咽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我知道你恨。”林晚星绕到他侧面,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恨这个体制没能救回你的哥哥,恨那些冰冷的规章制度。可你现在做的事,不是在复仇,而是在制造更多的悲剧。你替换掉的每一支药,都可能让另一个家庭,失去他们的‘赵大哥’,让另一个弟弟,再也等不到他的哥哥回家。”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立军的心上。
他紧握的拳头猛然松开,趴在桌上,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终于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办公室里,陆擎苍亲自接待了脸色依旧苍白的小秦文书。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沉声道:“你的证词会以匿名方式封存,档案列为最高机密。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威胁到你的安全。”
男人的承诺重如泰山,小秦颤抖的手终于稳定下来。
她交出了一张从小型侦察相机里冲洗出来的、极其模糊的照片。
那是她当时躲在货架后,慌乱中按下的快门。
照片里,赵立军的侧影正将一小袋白色粉末熟练地倒入一个巨大的输液瓶中,那份镇定和熟练,绝不是第一次。
这张照片,成为了击穿“北山会”操作流程的关键一环。
在战勤部召开的紧急汇报会上,林晚星站在投影幕布前,神情冷静而锐利。
她将小秦的照片、赵立军的供货单以及从现场查获的药品成分分析报告并列展示。
“‘北山会’的手段远比我们想象的更隐蔽,也更毒辣。”她的声音清越,回荡在会议室里,“他们并没有凭空制造假药,那是最低级的做法。他们利用正规的军需采购批文,大量购入青霉素、链霉素等抗生素的基础药材,甚至是半成品。然后在运输和仓储环节,由赵立军这样的内应,利用职务之便,进行二次‘加工’。”
她指着分析报告上的一组数据:“这种加工,不是简单的替换,而是一种提纯和伪装。他们将部分有效药物提纯出来,制成毒性更强、发作更隐蔽的混合物。再将剩下的失效药液,重新灌装,贴上正规标签,最终以‘临床试验用药’或‘战备损耗补充’这类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名义,堂而之地混入军需系统。”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林晚星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干部,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他们不是在绕开规矩。他们是把我们最信任的规矩,变成了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刀。”
会议刚结束,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人就在门口拦住了林晚星和陆擎苍。
他是通信连已经退休多年的老电讯员,姓周。
“陆副部长,林医生,”老周有些激动,从怀里掏出个用布包着的老旧短波收音机,“我这老伙计最近半夜总不老实,总能收到一段断断续续的杂音。别人听着是噪音,可我听了一辈子电码,那调调,错不了,是加密的摩尔斯码!”
陆擎苍眼神一凛:“能破译吗?”
“不行,太复杂了。但我听懂了几个反复出现的词,”老周努力回忆着,“‘补给’、‘失效期’,还有一个……‘新名单’!”
林晚星心头一动,立刻想到了从老孙头那本暗账里破译出的“北山会”专用密语本。
她立即请来了阿兰,让她对照密语本和老周记下的电码节奏,进行紧急破译。
半小时后,阿兰满头大汗地递上一张纸条,上面是一组清晰的坐标和时间:“三日后,寅时,东线第三补给通道开启。”
陆擎苍的拳头猛地砸在桌上:“好一个灯下黑!那里是这次演习物资运输的必经之路!我马上带人去设伏,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行。”林晚星却拦住了他,“现在抓到的,最多是另一条‘赵立军’。我们打掉一个窝点,他们会立刻建立新的。我们得放长线,钓出幕后那个真正负责调配、制定计划的操盘手。”
她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建议:“我申请启用F级模拟药品。我们可以生产一批外观、重量、包装与真药完全一致的‘青霉素’,但里面装的只是生理盐水,并加入一种只有在特定波长光线下才能显形的微量荧光标记物。然后,我们把这批药伪装成已经被‘北山会’替换掉的失效抗生素,投入到东线的部分演习急救包中。一旦这批特殊的‘假药’被他们回收或转运,我们就能顺着荧光标记,追踪到他们的老巢,甚至是……他们的制药工厂。”
陆擎苍看着林晚星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毫不犹豫地点头:“好。这次,我们不做猎人,我们当一次‘猎饵’。”
当晚,军区医院的大礼堂灯火通明。
林晚星亲自主持了一场面向全军区各团卫生员的紧急培训会。
她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或紧张、或迷茫的年轻面孔。
“同志们,”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从今天起,你们要执行《G190标准应急响应程序》。记住,你们手中的每一支针管,都可能决定身边战友的生死。我要求你们,别再盲目相信任何来历不明的‘特供药’,也别害怕质疑看似合理的上级指令——因为军人真正的纪律,是保护生命!”
话音落下,短暂的沉寂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站在礼堂角落里的小秦文书,看着讲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悄悄挺直了自己孱弱的脊背。
三天后的凌晨,寅时,天色黑如浓墨,冷雨敲打着车窗。
城郊某大型物流中转站外围的黑暗中,陆擎苍带着特勤队队员,如雕塑般潜伏在雨幕里。
而在百里之外的临时指挥中心,林晚星头戴耳机,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追踪信号。
那代表着F级模拟药品的微弱光点,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转运后,果然出现在了这座中转站!
就在陆擎苍准备下达突击命令的瞬间,耳机里传来老周电讯员略带嘶哑的紧急呼叫。
他监听到了对方的最后一句收尾密语,极其简短,却让林晚星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货已入库,等‘医师’验签。”
医师?
她眸光骤然冰冷:“他们还有核心成员在医疗系统内部!”
几乎是同一时刻,中转站巨大的铁门缓缓拉开。
一辆印着“战勤医疗配送”字样的军用货车,顶着瓢泼大雨,缓缓驶入了院内。
刺眼的车灯划破黑暗,精准地照亮了它最终停靠的那栋建筑的门牌——
军区附属制药厂,质检中心。
风雨之中,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林晚星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抵达中心。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赵立军在彻底崩溃后,断断续续吐露出的那些关于他哥哥治疗过程的记忆碎片,那些看似无关的细节此刻在她脑中疯狂组合、碰撞。
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隐藏在正常医疗记录之下的名字,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