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天的呼喊声如同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林晚星瞬间钉在原地。
上百张因训练而黝黑的脸庞,上百双闪烁着渴望与信赖的眼睛,还有那上百只高举的、叮当作响的搪瓷缸子,汇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冲击着炊事班这方小小的天地。
林晚星挎着空了一半的竹篮,手心因紧张而渗出细汗。
她预想过星星饼会受欢迎,却从未料到会是这般山呼海啸的场面。
这已经超出了“好吃”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需求的集体爆发。
“静一静!都静一静!”炊事班长周振国,也就是老周,拿着大铁勺拼命敲着锅沿,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星星饼”的呐喊中。
他看着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三天前,他还觉得这墨绿色的面糊是糟蹋粮食,可现在,这些平日里见了肉包子都嗷嗷叫的兵,却为了这拇指大的杂粮饼子快要把食堂给掀了。
马建国铁青的脸色在看到这一幕时,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刚刚在军区首长的会议上因为“不鼓励创新”、“险些埋没人才”而被不点名地敲打,此刻胸中正憋着一股无名火。
他大步流星地冲到队伍前,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吵什么吵!都想挨处分是不是!紧急集合没跑够?还有力气在这里起哄?全部给我回去!”
他的官威尚在,士兵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但队伍却没散,一双双眼睛固执地望着林晚星。
这无声的对抗,比震天的呐喊更让马建国难堪。
他的权威,在这一刻,竟不如一个临时工和一个小小的杂粮饼。
“马副主任,大家也是出于对体能和健康的渴望嘛。”一个温和而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高指导员拨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他没有看马建国,而是转向所有士兵,脸上带着安抚的微笑:“同志们的心情我理解,谁不想在训练中跑得更快、更有劲儿?但是,林晚星同志一个人,一双手,一晚上能做多少?大家这样围着,是想让她累垮吗?都听我口令,各班班长带回,午休!”
高指导员的话语软中带硬,既肯定了士兵的需求,又点明了现实的困难,更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在高指导员坚定的目光下,不甘不愿地慢慢散去。
食堂门口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混杂着汗水与渴望的燥热气息。
马建国脸色稍缓,但看向林晚星的目光却愈发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林晚星同志,你可真是好本事!一来就搅得整个营区不得安宁!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不等林晚星开口,高指导员便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正好挡在两人中间,语气平淡地对马建国说道:“建国同志,慎言。林同志的行为,刚刚在会上,首长已经定性为‘急部队之所急’的创新行为了。至于士兵们的反应,恰恰说明了我们后勤保障工作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这不是坏事。”
一句话,就将马建国的指责全部堵了回去,甚至还把矛头引向了他分管的后勤工作。
马建国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高指导员说的是。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这种私下制作、售卖食品的行为,必须禁止!万一吃出问题……”
“问题?”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随队军医王医生快步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捏着半块星星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探究。
“马副主任,我刚从卫生队过来!我用显微镜观察了饼子的样本,又对照了成分,林同志简直是个天才!她利用刺五加中的皂苷成分来抗疲劳,用薄荷的挥发油提神醒脑,最关键的是,紫苏籽里含有的亚麻酸,在人体内能转化为dhA!这东西对神经系统有好处!她这是用最土的办法,实现了最科学的营养补充!什么叫问题?我看这解决的才是我军长期以来的大问题!”
王医生是正经八百的军医大学高材生,他的话,分量比一百个士兵的喊声还重。
马建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左右开弓扇了十几个耳光。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对那些“皂苷”“亚麻酸”一窍不通,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高指导员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一直沉默的林晚星,目光温和了许多:“林同志,你有什么想法?”
林晚星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报告首长,我只是想让战友们在训练时,能多一分力气,少一分危险。星星饼的配方和制作流程,我都记录下来了,随时可以上交组织。如果部队需要,我可以全部教给大家。”
她没有丝毫居功自傲,也没有趁机报复马建国,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初衷。
这份从容与坦荡,让在场的高指导员和王医生都暗自赞许。
这才是能做大事的人。
马建国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女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寒意。
他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侥幸成功的愣头青,而是一个拥有真才实学、心智远超同龄人的劲敌。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再也无法像打发一个普通临时工那样,将她轻易按下去。
当天下午,关于“星星饼”的详细报告,连同王医生的专业分析,被高指导员亲自送到了军区后勤部。
而林晚星则被暂时调离了炊事班,理由是“协助调查”。
夜深人静,林晚星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并没有因为白天的风波而心绪不宁。
她正借着昏黄的灯光,在一本新的笔记本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
上面不仅有星星饼的改良方案,还有针对不同训练强度、不同兵种的营养补充设想,甚至画出了一套她构思中的“野战营养自热包”的草图。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营区的宁静。
一名神情严肃的通讯兵站在门口,对前来开门的李秀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视线却越过她,精准地锁定了屋内刚刚起身的林晚星。
他的声音洪亮而标准,不带一丝个人感情:“林晚星同志,请立即整理个人物品。十五分钟后,到团部大楼一号会议室报到。”
通讯兵递过来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公文纸,转身离去,皮靴踏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在寂静的晨光中渐行渐远。
李秀兰紧张地看着林晚星展开那张纸。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通知,而是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正式调令。
调令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却让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几个从未见过的、龙飞凤舞的签名上,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