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了整整三天三夜,就在村里人快要绝望之际,天空竟奇迹般地放晴了。
炙热的太阳一出来,便迫不及不及待地炙烤着大地,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村长立刻组织了壮劳力,扛着铁锹锄头去抢修那条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
仅仅半天功夫,伴随着一阵柴油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一辆墨绿色的解放卡车艰难地碾过泥泞,停在了村口。
车门打开,跳下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县医院的王医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林晚星正在给陆擎苍换药,闻声心中一紧。
她知道,这意味着她的“主治医生”身份,即将终结。
果然,王医生在村长的陪同下,径直来到了陆擎生养伤的屋子。
他先是扫了一眼屋里简陋的环境,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目光落在陆擎苍包扎得一丝不苟的伤腿上,这才露出一丝惊讶。
“情况我们路上听说了,这位是林晚星同志吧?”王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转向林晚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晚星点点头,开始详细地汇报陆擎苍的伤情、这几天的体温变化、用药情况以及她所做的所有处理。
她讲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连一旁的刘老头都暗自点头。
王医生听完,脸上的轻视收敛了些许,换上了一副前辈指点后辈的和蔼笑容。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林晚星的肩膀:“不错,小姑娘悟性很高嘛!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地方能做到这个程度,很了不起了。以后有机会,可以来县里进修,我带你。”
这番话听似夸奖,语气里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施舍意味。
林晚星的脊背瞬间僵直,捏着药棉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她准备不卑不亢地回答时,病房的布帘子“哗啦”一声,被人猛地从里面掀开!
一股凛冽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陆擎苍单手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拐,另一只手撑着门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才刚刚能勉强站立,此刻额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王医生还搭在林晚星肩上的手。
“谁允许你碰她?”
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扎向王医生。
满屋子的喧闹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竟散发出比健康时还要骇人的威压!
王医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讪讪地缩回了手,尴尬地解释:“陆同志,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位小同志……”
他的话没能说完。
陆擎苍已经拄着拐,一步一顿,却无比坚定地走到了林晚星身前,用他高大的身躯,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了身后。
他甚至没有再看王医生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她的事,由我安排。”
这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带着军人特有的铁血与霸道。
李春花眼珠一转,觉得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连忙挤上前,满脸堆笑地打圆场:“哎呀,陆同志,你可千万别激动,王医生也是一番好意。你看你这身体,快回去躺着。”
说着,她便伸手要去搀扶林晚星的胳膊:“晚星这几天肯定也累坏了,走,嫂子带你去旁边歇歇,这里交给王医生就行了。”
她的手尚未触及林晚星的衣角,手腕猛地一紧,仿佛被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扣住!
“啊!”李春花痛得尖叫一声。
只见陆擎苍依旧护在林晚星身前,只是回过头,那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冰凌,看得李春花浑身血液都仿佛要冻结了。
“她是我的主治医生。在我康复之前,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她。”
话音落下,他猛地甩开手。
李春花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自己通红的手腕,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村民们看怪物一样看着陆擎苍,又看看被他护在身后的林晚星,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猜测。
林晚星也彻底愣住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在微微颤抖,汗水甚至透过薄薄的衣衫,濡湿了她的后背。
她心中一软,低声劝道:“陆擎苍,没必要这样……”
他却微微侧过头,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过,不准任何人欺负你。”
当晚,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再次席卷了下溪村。
林晚星惦记着村西头陈阿婆的风湿病,冒雨去送新熬好的药膏。
回来时,雨势更大了,脚下的路泥泞不堪,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晚星妹子,我送你!”一个憨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孙铁牛。
他举着一把硕大的油布伞,快步追了上来,将大半个伞面都倾向了她这边。
“铁牛哥,谢谢你。”林晚星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雨幕中,孙铁牛一边小心地替她照着脚下的路,一边跟她讨论着村里防疫计划的细节,气氛自然而融洽。
然而,当他们走到林晚星家门口时,两人都愣住了。
屋檐下,陆擎苍竟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任凭斜飞的雨丝打湿他的半边身子,也不肯往里退一步。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死死地盯着他们紧挨着的肩膀和那把伞。
孙铁牛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收起伞,呐呐地告辞:“晚星妹子,那我……我先回去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孙铁牛刚一转身,陆擎苍便猛地一步跨出屋檐,冲入雨中,在林晚星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
“唔!”林晚星被他撞得胸口发闷,一股混杂着雨水和草药味的熟悉气息将她团团包围。
她挣扎着:“你干什么!他是好心帮我!”
“帮你可以,挨这么近不行。”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像铁箍一样将她禁锢住。
他把下巴抵在她湿漉漉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竟带着一丝近乎撒娇的委屈,“你是我的。”
林晚星被他这蛮不讲理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你还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却不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时候,我没资格。现在,我醒了,能站起来了,就能护着你了。”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幽深如潭的眼底。
那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霸道,占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远处,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滚动的喉结。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分不清,这个男人,究竟是因为伤病未愈而变得偏执脆弱,还是真的……在乎她到了如此地步。
第二天,陆擎苍正式开始了拄拐练习行走。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包括林晚星。
每一步,他都咬紧牙关,汗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泥地上。
他走得极慢,极稳,仿佛脚下不是松软的土地,而是万丈深渊。
那股狠劲,看得人心惊肉跳。
林晚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晚上熬药时,悄悄往他的药方里加了几味补气养血的珍贵药材。
这一切,都被默默观察的刘老头尽收眼底。
傍晚,当林晚星再次端着药碗从厨房出来时,刘老头终于叹了口气,叫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本被摩挲得边角泛黄的线装笔记,递了过去。
“这是我师父当年传下来的接骨续筋的独门手诀……你,你拿去看看吧。”
林晚星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
这本薄薄的笔记,重逾千斤。
她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份医术传承,更是一位固执的老一辈医者,对她这个“野路子”最彻底的认可。
夕阳西下,将整个村庄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一辆军用吉普车卷着尘土,停在了村口。
一名年轻的通讯员跳下车,一路小跑到院中,对着站在院子中央的陆擎苍“啪”地一个标准敬礼。
“首长!军区政委来电,命令您务必在三日之内归队报到!”
陆擎苍站在那里,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落在屋内的那道身影上。
林晚星正蹲在地上,手把手地教着小豆子在他的本子上写自己的名字,侧脸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看了很久,久到通讯员以为他没有听见,准备再重复一遍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
“回复政委——婚期推迟。我要先在这里,解决我的个人问题。”
风拂过,吹起他军绿色衬衫的一角,猎猎作响。
而屋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林晚星不经意地抬起头,恰好望向他的方向,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询问。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洒落,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约定。
只是,这宁静的表象之下,一股更为猛烈的风暴,已在千里之外悄然酝酿,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