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风铃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叮铃,叮铃……
那声音不再是空灵的慰藉,而是一声决然的号角。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大亮,林晚星已经起身。
她没有惊动身侧仍在熟睡的陆擎苍,只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她走到书桌前,将那张从无名信中取出的烧焦残角,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放入一个干净的玻璃药瓶中密封。
这块小小的纸片,像一枚来自地狱的请柬,上面“清除计划”几个字,在晨曦微光中透着狰狞。
做完这一切,她拖出了那口母亲留下的、散发着淡淡樟脑香气的木箱。
这口箱子她清理过无数遍,却始终忽略了父亲生前的一句话——“晚星,箱底有我给你做的夹层,有些真相,得等你真正站稳了脚跟,才能去看。”
过去,她只当是父亲的宽慰。可昨夜风铃声响,让她福至心灵。
她取下头上那支用母亲断簪重铸的发簪,用坚硬的簪尾,沿着箱底木板的缝隙,轻轻撬动。
只听“咔哒”一声微响,一块薄薄的木板应声弹起,露出了一个仅有两指宽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只有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物件,和一本封皮残破的日记本。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先展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缕用红线缠绕的、早已干枯泛黄的毛发,发根处还带着清晰的白色组织——毛囊。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又翻开了那本日记本。
熟悉的、属于母亲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但大多已被水汽浸染得模糊不清。
只有扉页上,用钢笔用力刻下的一行字,依旧清晰如昨:
“若我死于非命,请查厨房药瓶。”
厨房药瓶!
林晚星脑中轰然一响!
周桂兰霸占祖屋后,第一时间就“清理”了厨房所有母亲留下的瓶瓶罐罐!
原来,线索早就留下了,只是被掩埋了二十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有立刻冲去报警,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她需要更确凿的、一击致命的证据。
她走到电话旁,拨通了市里一个陌生的号码,这是她通过军区医院的关系,要来的省厅特邀法医专家陈法医的私人电话。
“陈法医您好,我是林晚星。冒昧打扰,想以私人名义,向您咨询一些医学上的旧事。”她的声音平静而礼貌。
午后,陈法医如约而至。
林晚星没有将他迎进正厅,而是带到了后院那棵老槐树下。
她亲自泡了一壶自制的安神草药茶,递了过去。
“陈叔,我听老师傅们说,老辈人信奉‘血缘难断’,说滴血认亲虽不准,但冥冥中自有天定。”她像是闲聊家常,目光却紧锁着对方的反应。
陈法医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你说的没错,血缘是这世上最奇妙的纽带。老法子不科学,但新法子,却能让真相无所遁形。”
时机到了。
林晚星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装着毛发的玻璃药瓶,轻轻推到陈法医面前:“这是我娘……生前留下的东西。我想知道,凭这个,还能验出什么吗?”
陈法医扶了扶老花镜,拿起药瓶,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他浑浊的”
林晚星垂下眼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就,劳烦您了。”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军区档案库内,空气近乎凝固。
陆擎苍站在一排排冰冷的铁皮柜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大片阴影。
根据林父生前在信中留下的模糊线索,他正在调阅1965年前后所有地方治安联动的封存记录。
终于,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他找到了一个编号为“Jx6507”的磁带盒。
他将磁带放入播放器,戴上耳机。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个冷静而清晰的男声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响了起来:
“……患者入院时呈现瞳孔放大、皮肤潮红、狂躁不安等典型阿托品中毒症状。经呕吐物检测,发现大量曼陀罗碱成分,初步怀疑为……人为投毒。”
录音的最后,是当年的出警记录员在确认笔录签字人:“签字人,城南卫生所主任,张建军。”
而周桂兰,当年正是在城南卫生所做护工!
陆擎苍的眸色瞬间沉如寒潭。
他面无表情地将磁带完整复制了一份,随即将原件重新封存,亲自移交给了军区纪检组的同志。
火种已经点燃,只待东风。
而这阵东风,却由小赵记者,在无意中引来了。
为了丰富纪录片《归来》的素材,小赵记者借故走访周桂兰娘家所在的村委会,恰好撞见周桂兰在供销社办公室里大发雷霆。
他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录音笔,并将摄影机伪装成采访设备,悄悄拍摄。
“那个小贱人根本就不是林家的种!她妈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谁知道是跟哪个野男人搞出来的!林建国就是个戴绿帽的窝囊废!”周桂兰状若疯妇的咆哮声,清晰地被记录下来。
镜头无意间扫过墙上,一张《关于林家祖屋改建供销社分部规划图》赫然在目,上面审批单位的红章,已经盖下了半角。
当天晚上,小赵记者在剪辑室回放这段影像,准备将其作为反派嘴脸的铁证。
忽然,他将音量调到最大,在周桂兰的嘶吼声中,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压抑的背景音——一个女人的低声啜泣。
是那天在供销社打杂的王婶!
他将声波图谱反复放大分析,终于,一句含混不清的话被他剥离了出来:
“……我娘……我娘替人顶罪的时候,你们……你们都在吃她腌的咸菜……”
第二天黄昏,林晚星约了王婶,在母亲张素心的坟前见面。
晚霞如血,洒在肃穆的墓碑上。
“你娘当年,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林晚星递上一杯早已备好的热姜汤,声音轻柔,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王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颤巍巍地打开,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蓝布褂子。
但在褂子的胸口位置,一团暗褐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痕迹,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我娘说,她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信。她说周桂兰给了她五十块钱,够我爹看病,够我念书……她说,好人斗不过恶人。”王婶泪如雨下,“可现在……现在好像不一样了。现在,有人愿意听了。”
林晚星的眼眶也红了。
她伸出手,郑重地接过那件承载着两条人命、两个家庭冤屈的血衣,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皮箱。
“王婶,明天,我想请你出庭作证。”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为你的娘,也为我的娘。”
庭审前夜,月光清凉如水。
林晚星独自站在祖屋的天井里,做着最后一件事。
她将那份dNA亲子鉴定报告的复印件,一张又一张,用米糊仔细地贴满了院子的四壁。
白纸黑字,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篇篇檄文,每一个科学术语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刻入墙壁,也刻入人心。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叫嚷。
“开门!房产局的同志来最后丈量地基了!再不开门我们就强行进入了!”是周桂兰的声音。
林晚星回头望去,透过门缝,能看到周桂兰身边果然站着两个穿着制服、一脸不耐烦的男人。
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相机,对着门缝,“咔嚓”一声,将这一幕用闪光灯永远地定格。
随即,她转身,用最粗的一根门闩,死死抵住了大门。
门外的喧哗与拍打声戛然而止。
死寂中,一张薄薄的纸条,从门缝底下被缓缓塞了出去。
周桂兰疑惑地捡起,上面只有五个墨迹未干、力透纸背的大字:
明日法院见。
那一夜,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像极了某些人末日来临前的哀嚎。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却注定要照亮一些深埋已久的黑暗。
市人民法院第三审判庭的大门,在全城的瞩目中缓缓推开。
林晚星穿着一身素净的蓝布衫,安静地走了进去。
她的身后,是座无虚席、鸦雀无声的旁听席。
这一天,整个城市,都在等待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