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下金属撞击声像是直接砸在心尖上,转瞬即逝,又仿佛从未存在。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只有风声依旧。
寅时一刻,夜色最浓。
“鬼见愁”山脚下,空气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林晚星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山风里。
她拉了拉军大衣的领子,对身侧沉默如山岩的男人点了点头。
李工兵,战勤工程队最顶尖的排雷专家,三十四岁的年纪,脸上的线条比山石还要硬。
他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形似罗盘的仪器,半蹲下身,开始沿着废弃电缆塔基的走向缓缓移动。
仪器的探针在离地几厘米的高度掠过,寂静无声。
队伍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十六岁的藏族少年小达子,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狼崽,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片晃动的阴影。
走了不到五十米,李工兵突然停步,举起一只手。
他蹲下,用手指轻轻拂开地表的枯叶和浮土,一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金属线暴露在手电筒微弱的光晕下。
“绊线雷,”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手法很专业,而且……埋设的方向不对。”
林晚星目光一凝:“怎么说?”
“这雷不是朝着山外,是朝着山里。”李工兵指了指那根线的走向,它的一端连着山路,另一端却指向他们即将深入的密林深处。
“这不是防外人闯入,这是防内部的人叛逃。”
一句话,让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这群亡命徒,不仅对外狠,对内更是没有半分信任。
“走这边。”小达子突然开口,指向侧方一片近乎垂直的陡峭石壁,“我阿爷说过,这条路,天上的鹰隼都不愿意落脚,太险。但他们背着东西,走不了绝壁,只能走这种地方。”
他口中的“路”,根本没有路,只是一些岩石上常年踩踏留下的、不易察小道。
队伍立刻转向,借着浓重的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如壁虎般贴着山壁攀行。
两个小时后,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又被山风吹得冰冷。
当他们终于翻上一处山脊时,一个诡异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山坳里,一座废弃的“巨石”基站静静矗立,但它的底部,却是一个被植被和伪装网巧妙遮掩的山洞入口。
几根粗大的黑色管道从洞口延伸出来,像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探入下方的排水暗渠。
“小达子,你在高点,用望远镜盯着。有任何动静,用这个。”林晚星递给他一个特制的、只有微弱红光的信号灯。
“李工,干扰装置。”
李工兵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方盒子,在上面拨弄了几下。
一道无形的电磁波瞬间覆盖了这片区域,足以切断任何可能的遥控引爆信号。
布置完毕,林晚星亲自带着一个便携式工具箱,猫着腰,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外围的排水沟边。
她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精密的便携式显微镜,又拿出一套试剂盒。
她没有直接去碰那些管道,而是用滴管小心翼翼地从积水中采集了一滴样本。
样本滴在载玻片上,置于镜下。
随后,她捻起一撮赤苓粉,轻轻洒在样本旁。
不过三分钟,在手电筒的光下,那撮粉末的边缘,猛地绽开一圈刺目惊心的紫红色!
“确认污染源,准备收网。”她对着对讲机,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就在她下达命令的同时,远在几十公里外的东沟哨所,电话铃声再次撕裂了寂静!
“林老师!”电话那头,小柳实习生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急促而微微发颤,但吐字却异常清晰,“新一批水样出现相同反应!紫红色!和您发来的样本照片一模一样!时间……时间恰好和他们洞内排水的周期吻合!”
不等林晚星指示,她已经果断地继续道:“我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通知下游六个村庄全部暂停取水!白大爷和村干部们正带人用石灰封堵各处支渠的入口!”
片刻之后,老康兽医那辆老旧的摩托车发出嘶吼,疯了一般在各个村子之间穿梭,他扯着嗓子,用村里的大喇叭挨家挨户地喊话:“晚星丫头说了!今天谁敢喝一口河里的生水,回头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谁家牲口喝了,死了我可不管!”
起初还有村民不以为意,嘟囔着小题大做。
直到村干部把一块浸过河水的蛋清纱布举到众人面前——那块原本柔软的纱布,在众目睽睽之下,肉眼可见地凝结、变硬,最后竟像一块掰不动的胶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慌与后怕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
而在“鬼见愁”的山洞内,林晚星带队突入时,看到的是另一幅令人心头发寒的景象。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简陋的窝点,而是一个设备齐全的提炼车间。
巨大的蒸馏釜、盘绕如蛇的冷凝管、嗡嗡作响的离心机……一应俱全。
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张用坐标纸手绘的“毒素效能对照表”,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详细记录着不同配比的毒素,对人体造成呕吐、麻痹、神经损伤等不同阶段影响的精确时间曲线。
林晚星的目光扫过那张图表,眼神冰冷如霜。
她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几十个用棕色玻璃瓶装着的编号毒剂。
她随手拿起一瓶,对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轻轻一晃,瓶身标签上的手写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北山七号·增强型”。
“呵,”她唇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成正规军了。”
搜查在紧张地进行。
突然,李工兵在车间内侧一堵夹层墙后有了发现。
他撬开伪装的墙板,里面竟藏着一本厚厚的工作日志。
他迅速翻阅着,脸色越来越沉。
“晚星,你看这个。”
林晚星接过日志,瞳孔猛地一缩。
日志上用一种极其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他们每月固定的日期,会通过废弃的高压线路,向沿途的三个边防哨所附近的水源地,进行微量毒素投放。
目的并非直接致死,而是通过长期、低剂量的摄入,诱发守备战士群体性的慢性神经衰弱、失眠、注意力涣散,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大幅降低整个边境线的战备状态!
这用心,何其歹毒!
而最让林晚星遍体生寒的,是日志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赫然用红笔写着一个单独的计划:
“目标:林晚星。此人专业知识极强,正面清除风险过高。拟采用‘认知瓦解法’,制造机会令其长期、低剂量暴露于改良型神经毒素中,不求致命,只求诱发其精神紊乱、认知障碍,最终使其自我崩溃,言行失据,彻底丧失公信力。”
林晚星的眼神瞬间冷到了极点。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连她失败后的剧本,都一并写好了。
“走。”她合上日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撤离前,她从随身的工具箱里取出一瓶特制的荧光标记液,走到那些尚未封装的毒剂原料桶边,将液体悄无声息地喷涂在表面。
这种液体无色无味,但遇空气会缓慢氧化,七天之后,所有被喷涂过的地方,都会自动显现出一个清晰的、带着火焰纹路的“北山”火漆印图案——那正是她从周维坤办公室缴获的那枚印章的完美复制品。
“让他们自己来认领这些脏东西。”她淡淡地对李工兵说。
归途的风雪,不知何时变得大了起来,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队伍行至半山腰,一直负责了望的小达子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黑沉沉的山脊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林姐姐,你看,那边……有灯。”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遥远群山的轮廓线上,一座孤零零的、极为偏远的哨所屋顶,正突兀地亮起一盏微弱却执拗的红色应急灯。
在风雪弥漫的黑夜里,那抹红色,像是从山脊上渗出的一滴血,刺目、急切,带着不祥的意味。
那是“晚星哨岗方案”里规定的最高级别警讯——代表出现了无法用现有知识解释的紧急医疗状况。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立刻拿起对讲机,声音斩钉截铁:
“所有人,改变方向!目标,红灯哨所!”
风雪越发狂暴,前路崎岖难行。
而那抹遥远的红光,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如同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预示着一场全新的、未知的战斗,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