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疯狂生长,迅速占据了林晚星的所有思绪。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检验员,她要成为一个播种者,将防疫的种子撒遍整个灾区。
第二天,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里,十二名从各个连队抽调出来的女兵正襟危坐,神情紧张而好奇。
她们面前没有显微镜,没有培养皿,只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林晚星站在她们面前,眼神清亮而坚定,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习的不是如何识别某一种特定的病菌,而是一门全新的课程——《灾后疾病预警十二步推演》。”
她的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推演?
这是作战参谋才干的活儿。
林晚星仿佛看穿了她们的心思,转身在简陋的黑板上写下一行字:气温、湿度、风向→蚊媒活跃周期→登革热风险预警。
“各位,看这里。”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当连续三天平均气温超过二十五度,湿度大于百分之七十,你们就必须立刻上报,并组织清理小型积水。因为三天后,第一批携带病毒的白纹伊蚊就将孵化。我们的任务,不是等病人出现了再去治疗,而是在蚊子产卵之前,就端掉它们的温床!”
她紧接着又写下一行:大型牲畜非正常死亡数量→炭疽、布病风险评估。
“安置点周边任何一家养殖户的猪、牛、羊出现不明原因的规模性死亡,你们必须在两小时内赶到现场,穿戴全套防护,封锁隔离,采集样本。这不是小题大做,这是在跟一场可能摧毁整个安置点的人畜共患病抢时间!”
一堂课下来,十二名女兵的脸上写满了震撼。
她们从未想过,原来那些不起眼的天气变化、乡野传闻,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严密的防疫逻辑链。
这已经不是医护的范畴,这简直就是情报分析,是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课程结束时,林晚星将十二本崭新的硬皮笔记本发到每个人手中,封面烙印着一行烫金小字。
“记住,”她逐一看着她们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们不再是我的助手,你们是哨兵!是插在十万灾民生活区域里的十二个前线观察哨。这本笔记里记下的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都可能在未来,为我们挡住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瘟疫。”
一周后,简短而庄重的结业仪式上,林晚星亲手为她们佩戴上特制的臂章。
深蓝色的底布上,用银线绣着一行编号:Zb001·巡防。
“Zb”,战备的缩写。
“001”,代表着这支独一无二的、从零到一的队伍。
巡防队成立的第一天,林晚星就带着她们奔赴各个安置点。
她们不再是简单地分发药品,而是像猎犬一样,用全新的视角审视着每一个角落。
果然,问题很快浮现。
在一个叫“红旗沟”的安置点,尽管军区已经铺设了新的管道供应山泉水,但巡防队员阿秀发现,许多村民仍习惯用自家祖传的大陶罐储水。
她凑近一看,罐子内壁上附着着一层滑腻的绿苔,在水面下妖异地摆动。
“林姐,你看!”阿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水源是干净的,但储水环节被污染了!这和直接喝河水有什么区别?”
林晚星没有立刻下令砸掉陶罐,那会激起民怨。
她沉思片刻,一个巧妙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迅速返回营地,用打印机设计了一批红底白字的圆形不干胶标签,上面只印着一行醒目的大字:“水开后再熬三分钟,病菌全杀光!”
第二天,这些被她命名为“三分钟煮沸提醒贴”的小东西,就出现在了红旗沟每一户人家的锅沿、灶台,甚至水壶上。
鲜艳的颜色极其醒目,想忽略都难。
更绝的是,林晚星将这句口号编成了一段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教给村里的孩子们。
一时间,“要想肚肚不咕噜,烧开水、煮三扑”的童谣传遍了整个安置点。
连脾气火爆的炊事班长老王,都主动当起了监督员,谁家烧水没到时间就熄火,他能隔着院子吼上半天。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没过几天,原本对防疫工作爱搭不理的屠夫老吴,竟主动找到了林晚星。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憨厚的局促:“小林检验员,俺寻思着,光靠你们不行,俺们也得干点啥。”
老吴牵头,组织村里几十个青壮年成立了“净水互助组”。
他们自发上山,挖渠引流,用部队支援的水泥和自己烧制的砖头,在村口砌起了一个巨大的、带有多层砂石过滤的蓄水池。
蓄水池落成那天,林晚星送去了一份特殊的贺礼——一套她用现有材料组装的简易水质检测试剂包。
她甚至还带来了一颗紫甘蓝,当场教村民们如何制作酸碱指示剂。
“记住这个诀窍,”她将紫甘蓝汁滴入两杯不同的水样中,一杯水瞬间变红,另一杯则泛出绿色,“颜色变红,说明水质偏酸,可能有脏东西,蓄水池就得彻底清洗;颜色变绿,说明水质偏碱,暂时安全。就这么简单!”
这个神奇又直观的“魔法”彻底点燃了村民的热情。
他们把水质检测当成了一项每日必备的仪式,后来甚至自发搞起了“最干净灶台”评比,每周选出的优胜户,还能领到一张用红纸写的奖状,得意洋洋地贴在自家门楣上。
这一系列看似微小却影响深远的变化,全被随军的李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以《看不见的战场》为题,推出了一系列深度报道,聚焦于这群不穿白大褂、却奋战在防疫最前线的“女医生”。
其中一篇报道的结尾写道:“她们没有傲人的职称,却守护着十万人的生命脉络;她们的名字不在医院的花名册上,却被郑重地写进了一张张小小的药瓶标签。”
原来,细心的记者发现,林晚星要求巡防队员分发的每一瓶药品,都必须贴上一张手写的详细说明,上面不仅有用法用量,末尾还必定会加上一句:“发放人:巡防队员xxx”。
这个小小的举动,赋予了她们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荣誉感。
报道一出,反响巨大。
陆擎苍抓住这个绝佳的时机,借着舆论的东风,在军区高层会议上正式提交了一份草案——《战备状态下基层卫生员职责条例》。
条例的核心条款,几乎是为林晚星的巡防队量身定做:“在确认存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风险时,一线巡防人员有权在管辖范围内采取必要的初期隔离、警示及物资调配等紧急措施,并同步上报备案。”
“先行处置,上报备案”,这八个字,是前所未有的放权,是对一线人员巨大的信任!
会议上,有保守派的将领提出质疑,认为这不合规矩,风险太大。
陆擎苍站起身,目光如电,环视全场,掷地有声:“各位,时代变了,战争的形式也变了!瘟疫的传播速度,不会给我们留下层层审批的时间。我再说一遍,我们需要的,不是一群只会坐在办公室里抄报告、等命令的文员,而是无数双能在一滩烂泥里看出危机、敢在第一时间吹响哨声的眼睛!”
说完,他直接点名:“我提议,由小林检验员加入条例起草小组,她的实践经验,比任何纸上谈兵都更具价值。”
一场暴雨,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深夜,再次倾盆而下。
军区指挥中心的灾情监控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上游河道的水质监测数据瞬间爆红,紧接着,无人机回传的画面显示,大量死鱼顺流而下,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值班参谋脸色煞白,正要抓起电话向陆擎苍报告。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在距离事发地上游最近的“红旗沟”安置点,刚刚结束夜间巡逻的女兵队长阿秀,正巧听到了河道方向传来的异常水声。
她跑到高处,用军用望远镜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向林晚星报告,猛地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随身携带的竹哨,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哔——哔哔——”
尖锐急促的哨声划破雨夜,这是她们约定的最高级别警报!
几乎在哨声响起的瞬间,所有巡防队员的帐篷里都亮起了灯。
阿秀嘶哑的吼声在雨中炸响:“上游污染!一级警报!所有人按预案行动!”
十几名女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两人一组,挨家挨户地砸门。
“关紧门窗!不要出门!”
“严禁取用井水和河水!重复一遍,严禁取用任何非管道水源!”
“明天清晨,炊事班会统一发放净化水!”
一夜混乱,却有序。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汽的腥味。
林晚星赶到红旗沟时,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村口,道路两旁,每一户人家的门前,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空空的水桶、水盆。
而在几乎每家每户的墙壁上,都用石灰或泥巴,画上了一个醒目的黄色警示符号——那是一个圆圈,中间画着一个交叉的“x”,正是她们在训练中自创的“污染警戒图腾”。
整个村庄,安静而顺从,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林晚星站在村口,望着这一幕,紧绷了一夜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军区核心作战室里。
巨大的电子沙盘上,代表着整个灾区的流域图正进行着数据更新。
随着昨夜的污染事件被录入系统,一条代表着“高危污染带”的红线,正沿着河道向下游急速蔓延。
然而,就在红线抵达“红旗沟”标注点时,它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扩张的势头猛然一滞。
紧接着,一条全新的、由无数个微小光点汇聚而成的蓝色防线,在沙盘上悄然浮现,它精准地覆盖了下游所有的居民安置点,并且还在不断加固、变亮。
一名技术军官扶了扶眼镜,放大图像,看清了那条蓝色防线的系统命名。
他低声念了出来,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Zb林线……群防版。”
就在这时,陆擎苍办公室的保密电话骤然响起。
他拿起听筒,对面传来一个威严而沉稳的声音,是他许久未曾联系过的军区最高首长。
“擎苍,你搞的那个‘Zb林线’,动静不小啊。”首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这里,收到了十几份来自不同部门的报告,有夸的,也有质疑的。你和你的那位小检验员,准备一下吧。”
陆擎苍心头一紧,握着电话的手微微用力:“首长,准备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句让他倍感压力的话。
“准备向整个战区的将军们,解释一下你们这套‘野路子’,究竟是科学,还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