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铃声撕裂了夜的寂静,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划破了军区总医院行政楼顶层的凝重。
院长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一把抓过电话,只听了三秒,脸色便已煞白如纸。
“柳老将军……病危!”
短短四个字,仿佛抽干了会议室里所有的空气。
十分钟后,远程会诊屏幕上,省三甲医院的几位顶级专家头像依次亮起,每一张面孔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患者右上腹剧痛,黄疸指数急剧飙升,初步诊断为急性梗阻性化脓性胆管炎。”为首的老专家声音沙哑,缓缓道出结论,“以我们现有的设备和老将军目前的身体状况,无法百分之百保障胆道减压手术的绝对安全。我们一致建议,立刻转院!”
“转院?”军区卫生部部长杜卫国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将军年事已高,心脏刚做过搭桥,长途颠簸的风险谁来承担?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以稳为主,宁稳勿险!”
他一锤定音,会议室里死一般的沉寂。
在场的都是军区医院的骨干,谁都明白杜部长口中的“稳”字,意味着保守治疗,意味着眼睁睁看着老将军的病情在等待中不断恶化,直至无力回天。
这是一种最安全,也最残忍的放弃。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我不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
只见坐在末席的林晚星缓缓站起身,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白大褂显得有些陈旧,却掩不住她挺得笔直的脊梁。
她快步走到会议桌前,将一张连夜手绘的图纸铺开。
“《经皮肝穿刺胆管引流联合中药退黄应急流程》。”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可以在不转院的前提下,先行胆道减压,控制感染,为后续治疗争取时间。”
全场哗然!
“胡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主任医师发出一声冷笑,“一个从乡下卫生所借调来的小丫头,懂什么叫解剖?懂什么叫外科?”
“林晚星!”主管医疗的秦副院长猛地一拍桌子,额上青筋暴起,怒斥道,“你连执业医师资格证都还没拿到手,是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大放厥词,制定治疗方案?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面对滔天的怒火和鄙夷,林晚星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她只是平静地走到投影仪前,插上一个U盘。
下一秒,屏幕上亮起一段视频。
那是陈技术员按照她的要求,连夜从医院五年档案库里整理出来的胆道手术影像合集。
“这是我分析的我院近五年收治的32例同类型重症胆管炎患者数据。”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仿佛刚才的斥责与她无关,“请各位主任看并发症率对比——采用传统开腹探查的16例,术后并发症率高达62.5%,死亡3例,死亡率18.7%。而采用微创引流术的16例,并发症率25%,死亡率仅5.2%。”
清晰的图表,严密的逻辑,冰冷而残酷的数据狠狠冲击着在场每一位专家的神经。
那几位刚才还面带不屑的资深主任,此刻已是神情动容,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紧紧盯着屏幕。
这还没完。林晚星切换画面,屏幕上出现了三维人体解剖模型。
她手持激光笔,开始飞快地推演三种不同的微创穿刺路径,语速极快,却逻辑清晰得令人发指。
突然,她的光标在主刀医生原定的手术方案上停住,点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秦副院长,您原计划的入路,常规来说没有错。但您忽略了柳老将军的个体差异。”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在第三肝门区域,存在一个极其罕见的变异血管网。如果按照常规路径穿刺,深度一旦超过4厘米,极有可能直接撕裂门静脉主干,造成无法挽回的大出血!”
说着,她直接在解剖模型上用红色标记出了那个致命的出血点位置。
秦副院长的脸色瞬间剧变,从暴怒转为惊骇。
这个细节,他行医三十年,翻遍了所有国内外公开的医学文献,竟从未见过!
他死死盯着林晚星,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干涩:“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救过三个同样情况的牧民。”林晚星收回目光,平静地回答,“他们都还活着。”
全场死寂。
只有几位老专家拿出笔,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他们看向林晚星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探究。
院长坐在主位,手指在桌上一下下地敲着,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太冒险了。
可那惊人的数据和从未被发现的解剖盲区,又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院长的秘书慌张地跑进来,附耳低语:“院长,不好了!柳老将军的司机老周,带着十几个人,跪在行政楼前了!”
消息如同一颗炸雷。
“……林医生之前在边防哨所就救过将军一命,求求你们再信她一回吧!老将军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万一在转院路上颠簸出个好歹……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下半辈子还怎么活啊!”
老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回荡在每个人心头。
紧接着,消息传开,门诊楼外,那些曾被林晚星救治过或听闻过她事迹的基层卫生员和战士家属,竟也自发地聚集起来,没有口号,没有喧哗,只是静默地守候着,形成了一道无声的请愿墙。
人心,是最大的压力。
秦副院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他看向林晚星,终于松口:“手术方案可以试。但必须由我来主刀,你,只准以顾问身份参与术前讨论和术中指导,不能上手!”
“可以。”林晚星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只要能救人,手术单上写谁的名字,都不重要。”
术前准备会紧急召开。
当林晚星提出“中药茵陈蒿汤保留灌肠,辅助术后退黄”的方案时,再次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荒唐!简直是胡闹!”麻醉科主任拍案而起,“把中医那套东西搬进代表现代医学最高水平的手术室?这是对科学的亵渎!”
林晚星只是冷冷地直视着他:“主任,我查过病历,这位首长三个月前刚做过肠吻合手术,肠道功能脆弱,口服和静脉常规给药路径都受到极大限制。要么,听我的,用最温和的方式帮他肝脏减负;要么,你就等着他术后爆发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于败血症。”
“你……”麻醉科主任被她噎得满脸通红,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最终,院长顶着巨大的压力,特批了这项“中西医结合”的应急方案。
当晚,护士小赵亲眼看着林晚星在临时药房里,亲手称量、调配茵陈蒿汤剂。
她将熬好的药液用三层医用纱布反复过滤,直到药汁清亮如琥珀,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那一连串动作,专注、精确,熟练得如同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第二天一早,手术定于上午八点。
当写有林晚星名字的“特邀顾问”名单公示出来后,杜卫国的办公室里传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他一脚踹开医务处的门,将那份名单狠狠摔在处长脸上:“一个没有编制、没有执照的临时工,竟然能列席一级战备等级的手术?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马上上报军区政委,立刻撤销她的所谓顾问资格!”
而此刻,风暴中心的林晚星,却正蹲在医院后院那片小小的中药试验田边。
晨曦的微光洒在她身上,她正轻声教着勤务兵阿木如何辨认一株新发的茵陈蒿——那是她准备用于老将军术后恢复的关键药材。
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高耸的军区大楼方向,那里,正决定着她的去留。
夜风吹过,卷起她肩头白大褂的衣角,在清晨的薄雾中猎猎作响。
她轻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宣告,也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你说我没资格?”
“那我就用这双手,把资格一刀一刀地,刻出来。”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