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警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身侧。
晨光熹微,透过洞口的藤蔓洒落斑驳的光影,恰好照亮了男人陡然睁开的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锐利如鹰,深沉似海,昨夜的虚弱仿佛被一夜的浅眠涤荡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瞬间绷紧的杀气。
林晚星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已袭来。
陆擎苍没有开口,动作却快如闪电。
他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结实的手臂如铁钳般将她牢牢锁住。
紧接着,一双大手游走于她的全身,从衣领、袖口到裤腿、腰带,每一处都被迅速而专业地拍按检查。
那动作不带丝毫情欲,只有一种冷酷到了极点的专业和不容置疑的果决,仿佛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等待排查的危险品。
窒息感和屈辱感同时涌上心头,林晚星呼吸一滞,直到他确认她身上并未携带任何可疑物品或窃听设备后猛然松手,她才得以喘息。
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岩壁,怒视着他:“你干什么!”
陆擎苍靠着石壁缓缓坐直,胸口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面不改色。
他整个人虽仍透着伤后的虚弱,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强悍气势却已如一柄缓缓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迎着她愤怒的目光,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不容辩驳的质问:“确认安全。回答我,你是敌方用来诱捕我的诱饵,还是真的在救我?”
林晚星怒极反笑,清丽的脸上覆上一层寒霜:“诱饵?陆营长,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点?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我的牙齿里有没有藏着毒药,或者干脆把我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一部发报机?”
她的讽刺尖锐而直接,但眼神却清澈坦荡,没有丝毫躲闪。
陆擎苍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
时间在寂静的山洞里一秒一秒流逝,空气中的紧张几乎凝成实质。
良久,他眼中的锐利冰霜缓缓消融,化为一丝复杂的审视,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吐出三个字:“我相信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分量。
说完,他忍着剧痛,异常艰难地从贴身衬衣的内袋里摸索着。
他的手指解开一枚看似平平无奇的衬衫纽扣,轻轻一旋,纽扣竟从中裂开,露出了中空的内里。
他小心翼翼地从中倒出一枚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微型胶卷筒。
那正是密令残片的另一半。
他将那枚小小的胶卷筒放在掌心,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这里面,是‘鹰巢计划’的最终坐标图。一旦落入敌手,我们在边境线上最重要的三个秘密边防哨所,将会被敌人的远程火力精准摧毁。届时,国门洞开。”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卷入的,竟是如此惊天的机密。
陆擎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她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决定。
他将那枚承载着无数战士生命和国家安危的胶卷筒,推到了她的面前。
“现在,它交给你保管。”
“为什么?”林晚星脱口而出,声音都有些发颤,“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是我?”
陆擎苍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和赞许:“因为你烧了那份染血的文件。在那种情况下,你没有选择私藏或是探究,而是第一时间销毁了它。那一刻,你就已经通过了我的审查。”
原来,从她烧掉那份残片开始,他就已经在观察她,考验她。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轻微的响动,赵干事和孙铁牛猫着腰钻了进来。
两人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凝重。
“营长!”赵干事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汇报,“情况不妙。县武装部已经按照我们的请求,封锁了所有通往这片老林的大小路口。但是,刀疤六那个亡命徒,昨夜趁乱劫走了一名下乡送通知的通信兵,硬生生从他嘴里逼问出了‘有重伤军官在附近山里藏身’的关键线索!”
孙铁牛补充道,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那帮杂碎熟悉地形,小路封锁对他们作用有限。他们知道我们的大致范围了!”
赵干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我估摸着,最多今天晚上,他们就会杀一个回马枪,对这片区域进行拉网式搜索!”
山洞内瞬间死寂。
陆擎苍闭上双眼,靠在岩壁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然而,他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嘴唇,无一不显示出他正在承受的巨大压力和痛楚。
仅仅过了十几秒,他再次睁眼,眸中已是一片决然。
“不能坐以待毙。立即转移阵地。”他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我知道一处废弃的防空洞,在山谷的另一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可是营长,”林晚星忍不住皱眉,“你的伤……现在每走一步,伤口都可能再次撕裂出血!”
陆擎苍的目光扫过她关切的脸,语气淡漠得近乎残酷:“死不了。”
四个人的连夜转移,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
陆擎苍全靠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但林晚星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额上冷汗涔涔,面色呈现出一种危险的青灰色。
趁着赵干事和孙铁牛在前方探路的时机,她悄悄拧开自己的水壶,将一小瓶出门前备好的人参煎液,不动声色地倒入了陆擎苍的水壶中,然后轻轻摇匀递给他。
“喝点水。”
陆擎苍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口。
那股淡淡的参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他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林晚星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惊讶,有探究,却没有责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水喝了下去。
一行人行至半山腰的一处陡坡时,寂静的夜空被两声突兀的枪声划破!
“是民兵哨岗的紧急信号!”赵干事脸色大变,“不好,敌人可能从西边摸上来了!”
孙铁牛眼中凶光一闪,抄起手中的半自动步枪:“赵干事,你保护营长和林同志先走!我带两个民兵同志回去支援,必须把他们挡在山外!”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下的丛林中。
情况紧急,赵干事只能咬牙带着陆擎苍和林晚星继续赶路。
可就在这时,陆擎苍的身形猛地一晃,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几乎要栽倒下去。
“陆擎苍!”林晚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将他拖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
月光下,她看到他紧紧捂着腹部,手指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额角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鬓发。
林晚星不及多想,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脉搏——脉象沉细微弱,是内出血加剧的征兆!
再不紧急处理,他很可能会陷入失血性休克!
“不行,必须马上处理!”她当机立断,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了他胸腹间的衬衫。
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伤口周围一片青紫。
她从随身的药囊中闪电般取出一个针包,捻起一根银针,看准穴位,果断刺入他手腕的“内关穴”,又飞快地在他腿上找到“足三里”刺下第二针,以求稳定心包经气血,延缓循环衰竭。
紧接着,她又拿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野山参切片,直接塞入他舌下,助他吊住那口元气。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短短三分钟,那份沉着冷静和手法的娴熟,简直如同教科书般精准典范。
一股微弱的暖流从舌下升起,剧痛似乎被某种力量稍稍压制。
陆擎苍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这个在月光下神情专注、手法利落的女孩,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在现代……学过战场急救?”
林晚星浑身一僵,捻着银针的手指停在半空。
她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穿透时空的深邃眼眸,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失言,脸色瞬间煞白。
他没有追问,似乎这个问题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只是缓缓地、用尽全力地伸出手,将她那只因为处理伤口而沾染上他鲜血的手指,轻轻握入自己滚烫的掌心。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别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他们碰你一根头发。”
话音未落,远处山谷的另一头,几束晃动的手电筒光柱刺破了黑暗,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喊杀声,正迅速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陡坡逼近。
刀疤六带着两名悍匪,已经突破了外围的防线。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陆擎苍的手中,仅剩一把不到二十厘米长的军用匕首。
而林晚星的腰间,只有一把用来切割草药的手术刀。
两人在昏暗的月光下相视一眼,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多余。
这一战,退无可退。
这一战,只能并肩。
陡峭的山坡下,敌人的手电光柱如死亡的探照灯,正一寸寸向上扫来,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