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热的触感自指尖传来,瞬间烙印在林晚星的心上。
她下意识地辨认着,发现这残卷竟如同一部浓缩的宝典,将此地百草的奥秘尽数揭开。
纸页虽已泛黄脆裂,墨迹也有些模糊,但她凭借着深厚的医学功底,依旧逐字辨认出数十种本地药材的生长习性、采收时节与配伍禁忌。
这不仅仅是经验的堆砌,更是智慧的结晶。
当她翻到其中一页时,动作猛然一顿。
那页纸里竟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叶片标本,形态奇特,边缘卷曲,正是昨夜陆擎苍冒着生命危险从悬崖上采回来的雪灵芝。
标本旁边,一行遒劲有力的小字批注清晰可见:“寒极之地生,可清热解毒,愈创止血,然性烈,须佐以温补之物。”
林晚星心头剧震,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
这简单的十六个字,竟蕴含着朴素却精准的药理逻辑!
它不仅说明了雪灵芝的功效,更指出了其“性烈”的副作用,并给出了“佐以温补之物”的解决方案。
这哪里是什么山野村夫的土方子,这分明就是一部堪比现代药典雏形的医学着作!
她立刻摊开自己的笔记,将残卷上的知识与现代医学理论相互印证,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中迅速成形——试制“产后安神汤”。
这个时代,村里的妇女生完孩子后,常因感染而出现虚汗不止、持续高烧甚至败血症的症状,死亡率极高。
而雪灵芝的清热解毒、愈创止血之效,正是对症的良药!
她迅速拟定药方:以雪灵芝为主药,清热解毒;辅以黄芪、当归提气养血,固本培元;再加入少量甘草调和诸药,并中和雪灵芝的烈性。
这方子逻辑严谨,一旦成功,将是无数产后妇女的福音!
然而,最大的难题依然是药材短缺。
仅靠她一人,效率太低,也太过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必须组织一支采药队!
说干就干,林晚星找到了村里最有威望的张三爷。
老人家一辈子都在山里转悠,对山中草木了如指掌。
听完林晚星的想法,张三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他拍着胸脯保证:“辨药的事,包在我身上!”
消息一传开,立刻得到了响应。
身强力壮的孙铁牛第一个报名,瓮声瓮气地喊道:“林大夫,我力气大,能帮你背药篓!”话音刚落,机灵的小豆子也从人群里钻出来,高高举起手:“我能记路!山里好多小道我都认得!”
林晚星看着大家热切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笑着一一点头应下。
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晾晒药材的架子下,一道颀长的身影拄着拐杖静静站立。
陆擎苍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被晨风吹起的发梢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
午后,一支小小的采药队便整装出发。
张三爷在前头带路,孙铁牛背着几个空药篓,小豆子则像只快活的猴子,在队伍前后穿梭。
可让林晚星意外的是,陆擎苍竟也拄着拐杖,执意要跟着他们。
“你的伤还没好,不能进山!”林晚星立刻上前,试图劝阻他。
陆擎苍的视线越过她,望向那片连绵起伏的深山,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你去的地方,我不放心。”
一句话,堵住了林晚星所有的话。
山路崎岖,碎石遍布,陆擎苍的伤腿显然让他行走得十分吃力,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外侧,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地替林晚星挡开那些从路边伸出来的带刺荆棘。
途中,张三爷忽然指着一处陡峭的岩缝,激动地喊道:“快看!那是‘铁皮石斛’!滋阴润肺,那是救命的好东西!可惜长得太刁钻,有三十年没人敢去摘了——那崖太陡,一失足就没命了!”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十米高的悬崖峭壁上,一株灰绿色的兰草正迎风招展,透着顽强的生命力。
林晚星心头一热,这可是比黄金还珍贵的药材!
她话还未出口,身旁的陆擎苍已经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解下腰间那条结实的军用腰带,一头牢牢系在崖边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只对众人扔下两个字:“我来。”
“陆擎苍!你疯了!”林晚星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只见他将拐杖递给孙铁牛,单手抓住腰带,另一只手在岩壁上寻找着力点,动作虽然因为腿伤而显得有些缓慢,但每一步都稳如磐石。
他就像一头潜伏的猎豹,即使负伤,依然充满了力量与掌控感。
山风呼啸,吹动着他单薄的衣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那株珍贵的铁皮石斛终于落入他的掌心时,他抬头,逆着光,对着崖顶上满脸担忧的林晚星,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
那不是他平日里那种礼貌疏离的微笑,而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少年意气和轻松的笑容,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一次搏命的采摘,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一刻,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林晚星的心跳,漏了半拍。
返程的路上,天公不作美,毫无征兆地降下倾盆大雨。
山路瞬间变得泥泞湿滑,行走愈发艰难。
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小豆子脚下一滑,惊叫一声,整个人朝着陡峭的山坡滚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护在旁边的陆擎苍猛地向前一扑,在小豆子坠坡的瞬间,死死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也失去了平衡,膝盖重重地磕在一块尖锐的碎石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单膝跪倒在地。
“陆擎苍!”林晚星的心瞬间揪紧,立刻蹲下身检查。
雨水混着泥水,她颤抖着手撩开他的裤腿,触手一片湿热。
那刚刚愈合没多久的旧伤处,绷带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颜色刺目。
“你又把伤口撕裂了!”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气和颤抖。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了一眼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小豆子,又低头检查了一下怀里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药材,才对她扯了扯嘴角:“不碍事。药都保住了。”
林晚星看着他被雨水完全打湿的军装,看着他那张因失血和疼痛而愈发苍白的脸,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用最沉默的方式,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命来护。
当晚,昏黄的油灯下,林晚星将采回的药材仔细清洗、晾干,然后用石臼一点点研磨成粉。
她神情专注,将雪灵芝、铁皮石斛、黄芪、当归等成分,按照反复计算过的精确比例进行调配,最终制成了第一批浓缩的黑色丸剂。
就在她全神贯注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悄摸到了卫生站的窗外。
是刘老头。
他背着手,在窗外来回踱步,看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用近乎恳求的低声开口:“林……林大夫……能不能……给我一点?我那老伴儿,入夜就咳得厉害,喘不上气……”
林晚星动作一顿,抬起头。
透过窗户,她看到老人脸上混杂着期盼、羞愧与绝望。
她没有多问,随即起身,用油纸包了一小包药丸递出去,叮嘱道:“每次一丸,加两片生姜一同用热水化开服下,切记不要空腹。”
老人接过药包,干枯的手微微发抖。
他没有说谢谢,只是转身离去时,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或许……真是我这把老骨头,思想跟不上了……”
夜更深,露更重。
林晚星整理完最后一本病例簿,正准备休息,忽觉肩头一沉,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味的干燥军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猛地回头,撞进了陆擎苍那双幽深如潭的眼底。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悄无声息。
“今天你说,怕我追不上你走得太远……”林晚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微颤,她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走得更快呢?”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挑战。
陆擎苍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刚刚放下笔、还带着墨痕的手。
他的掌心粗糙而滚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那就让我跑起来。”他低声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誓言。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而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两人交握的手指间,仿佛有看不见的线,正在一圈一圈,悄然缠紧。
这一夜,山村寂静,只余下屋檐滴落的残雨声,仿佛在为这破土而出的情愫伴奏。
然而,林晚星和陆擎苍都未曾预料到,当雨水洗净了天空,也同样有一些暗流,在村庄的黎明到来之前,已在黑暗中悄然涌动,即将掀起远比山洪更为汹涌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