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子那“凌波微步”所带来的震撼,犹自萦绕在华山南峰之巅,未曾散去。雪地上那幅玄奥的卦象足迹,在愈发炽盛的日光下,依旧清晰可见,仿佛烙印在山石之上,也烙印在观者的心中。赵匡胤兀自沉浸在方才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身法之中,下意识地比划着,试图理解那依循周易卦象趋避进退的至理,口中不住赞叹:“神乎其技,当真神乎其技!若在两军阵前,或江湖搏杀,有此步法,几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段思平的目光则从那雪地足迹上缓缓移开,望向远处云海翻腾,眼中流露出赞叹与更深沉的思索。他抚须沉吟片刻,方转向逍遥子,语气诚挚而带着探究:“道友此步,已非寻常轻功范畴,近乎于道。以天地规律为纲,以自身气机为引,动静之间,暗合自然流转。佩服,佩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璞玉经过打磨,渐渐显露出内蕴的华彩,“观道友演绎天道之妙,老夫心中亦有所感。我大理段氏武学,世代传承,尤以一阳指为根基。老夫潜修多年,于此道略有心得,近来更思索其更进一步之可能,偶有所得,却是一个较为粗疏的构想,今日趁此良机,也想请二位道友品评斧正。”
赵匡胤闻言,立刻收敛心神,眼中充满了期待。他深知这位知交武功深不可测,其“一阳指”功夫已是武林一绝,如今竟言及“更进一步”,岂是等闲?他洪声道:“段兄何必过谦!您的武学修为,小弟向来钦慕。但有所得,必是石破天惊之论,小弟洗耳恭听!”
逍遥子亦收敛了演示步法后的洒脱之态,神色变得专注起来。他深知段思平为人沉稳,根基扎实,绝非虚言浮夸之辈。他能称之为“构想”并郑重提出的,必然是经过千锤百炼、深思熟虑的武学至理。他微微颔首,青衫在风中轻拂,做出静心聆听的姿态:“段兄请讲,贫道亦愿闻其详。”
段思平微微颔首,向前踱了两步,立于峰顶边缘,俯瞰脚下万丈深渊,云气在身旁缭绕。他并未立刻运功演示,而是如同一位博学的夫子,开始阐述其理。“我段氏一阳指,乃是以精纯内力,凝于指尖,发出无形指力,可隔空伤敌,亦可点穴制脉。其核心,在于一个‘凝’字,将全身内力,汇聚于一点,以点破面,无坚不摧。”
赵匡胤与逍遥子皆点头,这是武林中对一阳指的共识,亦是其威力所在。
段思平话锋一转,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开创性的力量:“然而,人力有时而穷。一点之力再强,亦有极限。且临敌之际,招式变化万千,一点指力,或嫌不足应对纷繁复杂的局面。老夫近年来闲游,静观天地,内省自身,忽生一念:既然内力可凝于一点发出,为何不能分而化之,依循不同经脉,同时运使,激发出性质迥异的剑气?”
“分而化之?性质迥异?”赵匡胤浓眉一扬,重复着这两个词,他天生神力,内力走的也是刚猛一路,对于这种精细入微的分化运用,感到既新奇又有些难以想象。
逍遥子眼中却是精光一闪,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脱口道:“段兄之意,莫非是…依据手三阴、手三阳,这六条主要经脉之特性,分别修炼、运使不同剑气?”
段思平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逍遥道友果然一点即透。正是此意!”他抬起右手,五指微张,目光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仿佛在审视一件蕴含无穷奥秘的神器。“人体之手,联系六脉: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此六脉,各具属性,循行路线不同,与脏腑相连,其气自然也应有分别。”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调动内力。赵匡胤与逍遥子立刻感觉到,周围的气息似乎变得凝滞起来,一种无形的压力以段思平为中心缓缓扩散。不同于昨日那包容天地的帝王气势,也不同于逍遥子灵动缥缈的天地之气,这是一种锐利无匹,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气息。
“老夫设想,若能依据此六脉特性,分别修炼出六种截然不同的剑气。”段思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譬如,运功于手太阴肺经,此经属金,主肃降,其剑气或可沉雄刚猛,大开大阖,是为‘少商剑’。”他话音未落,右手拇指微微抬起,并未见任何指力发出,但赵匡胤和逍遥子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凝重如山、锋锐如金戈的意蕴,已然锁定虚空,令人肌肤生寒。
“运功于手阳明大肠经,亦属金,然主传导,其剑气或可巧妙灵活,难以捉摸,是为‘商阳剑’。”随着他话语,食指轻颤,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弥漫开来,轻灵跳脱,轨迹难测。
段思平并未停止,继续阐述,每说一脉,便以相应手指微示意念,虽未真正发出剑气,但那凝而不发的剑意,已让赵匡胤和逍遥子这等绝顶高手,清晰地“感知”到了不同剑气的雏形。
“手少阴心经,属火,主神明,其剑气或可轻灵迅疾,意在招先…”
“手太阳小肠经,属火,主泌别,其剑气或可变化精微,炽热难当…”
“手厥阴心包经,属相火,主代心行令,其剑气或可古朴拙重,大气磅礴…”
“手少阳三焦经,属相火,主决渎行气,其剑气或可忽来忽去,如梦似幻…”
随着他逐一阐述,赵匡胤已是目瞪口呆。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全新的武学图景在眼前展开。这已不再是单纯的一指之力,而是六种各具特色、相辅相成的绝世剑法!若能同时运使,或轮流施展,其威力与变化,将远超现今武林中任何一门指法、剑法!这已近乎于传说中“无形气剑”的境界!
逍遥子脸上的震惊之色,比之赵匡胤犹有过之。他精通道藏医理,对人体经脉、阴阳五行之熟悉,远胜常人。正因为了解,他才更明白段思平这番构想的惊人之处!这不仅仅是内力运用的技巧提升,更是对整个武学理论体系的一次颠覆性拓展!将经脉属性、五行生克与剑气特质如此精妙地结合,并构想出完整的修炼和运用法门,这需要何等的武学智慧、深厚内力以及对人体奥秘的深刻理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道:“段兄此论,真是…真是旷古烁今!以六脉为基,分化剑气,各具其性。这已非‘一阳指’之范畴,当可称之为…‘六脉神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段思平,“理论虽已雏形初具,但要将这六种性质迥异的剑气分别修炼至大成,并运转如意,其间所需之内力修为,以及对经脉精准无比的操控力…恕贫道直言,恐非常人所能企及,甚至可谓匪夷所思。”
段思平缓缓收势,那弥漫峰顶的锐利剑意渐渐消散。他脸上并无得色,反而带着一丝凝重与坦然:“逍遥道友所言极是。此理论目前确仍只是构想框架。老夫虽已初步摸清各脉剑气运行之理,但欲使其圆转如意,分合由心,尚需时日打磨,更需难以想象的雄厚内力作为根基。或许,穷老夫毕生之力,亦未必能真正臻至圆满大成之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匡胤和逍遥子,语气中带着一丝超脱的期待,“此术若成,其威力确可惊天地、泣鬼神。然武道无涯,此‘六脉神剑’之构想,或许正可为我等追寻那至高武道,提供一条别样的路径。”
峰顶之上,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山风呼啸,卷过三人身旁。赵匡胤胸中豪情与震撼交织,仿佛看到了一座武学的新高峰在眼前耸立。逍遥子则陷入深深的思索,段思平这基于人体小宇宙的精妙构想,与他探索天地大道的“凌波微步”乃至其他武学,似乎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与互补。
这华山绝顶的论武,至此,已不仅仅是技艺的交流,更是武道理念的碰撞与升华,为他们日后各自踏上那“破碎虚空”的终极之路,悄然奠定了更为坚实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