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朔风卷过苍茫的草原,带着深秋的寒意,也吹拂着耶律斜轸年轻却写满阴郁的脸庞。他勒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遥望着南方那片已然看不见的宋国疆域,身后是跟随他追击宋军、如今却显得有些士气低落的五千精骑。与宋军断后部队,尤其是与那青衣人段思平的几次交锋,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原本充满骄悍与自信的心头,划下了深可见骨的痕迹。
追击的任务已然结束,宋军主力安然退入国境,再追无益。耶律斜轸下令收兵,返回辽军主力所在的营寨。回程的路上,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纵马驰骋在最前,反而沉默地落在队伍中段,眉头紧锁,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几日遭遇的种种。
那青衣人……段尘。耶律斜轸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第一次在阵前,对方仅以一根随手折来的竹杖,便将他赖以成名的勇猛攻势化解于无形,那种举重若轻、仿佛看待孩童嬉闹般的眼神,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而最后一次,在那狭窄的通道前,对方甚至未曾移动脚步,只是随意指点,无形气劲便精准地击落他麾下的勇士,瓦解了一次次冲锋。那不再是武技的较量,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抗衡的境界。
“中原……竟有如此人物。”耶律斜轸在心中默念,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强烈的求知欲从心底升起。他自幼天赋异禀,力大无穷,于武学一道更是进步神速,在契丹年轻一代中罕逢敌手,养成了崇尚勇力、信奉强攻猛打的性子。无论是摔跤、骑射还是马刀劈砍,他都自信不输于任何人。即便是面对南院大王萧挞凛,乃至北院大王耶律休哥,他虽敬重,却也自认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越。
可段思平的出现,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那不再是力量的比拼,而是某种更深邃、更精微,近乎于“道”的运用。他回想起那无形指力破空时细微的声响,回想起自己猛力劈砍却被对方轻轻一弹便震得手臂发麻的感受,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讲究的不是肌肉的贲张,而是内息的绵长、精神的凝聚与招式的极致精准。
“还有那个叫做逍遥子的道士……”耶律斜轸的思绪又转到厉百川下毒失败那件事上。据侥幸逃回的毒宗门人描述,那道士不仅能化解万毒,更能以奇门阵法困住厉百川这等用毒宗师,其手段之玄奇,同样匪夷所思。“医术、阵法、内力……这些南人,他们所追求的,似乎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杀伐。”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冲击着耶律斜轸。过去,他以及他身边的许多契丹勇士,看待南朝的武人,或多或少带着一种优越感,认为他们体格不如契丹人健壮,勇武不如契丹人剽悍,不过是仗着城池之利和诡计多端。但这一次,他亲眼见识了中原武学的深不可测。那种个人武力修炼到极致后,所能达到的,近乎“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恐怖境界。
仅仅是这两个人,就足以改变一场小型战役的走向。若是南朝再多几个这样的高手……耶律斜轸不敢再想下去。他意识到,未来的战场,个人武勇固然重要,但若不能理解并应对这种更高层次的武学力量,契丹的铁骑恐怕会吃大亏。
回到大营,向耶律休哥复命后,耶律斜轸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找相熟的将领饮酒吹嘘战功,而是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他卸下甲胄,看着铜镜中自己年轻却带着几分迷茫的脸庞,第一次开始真正沉下心来反思。
他想起了耶律休哥用兵的老辣,坚壁清野,避其锋芒,断其粮道,耐心等待,最终不费太大代价便逼退了宋军主力。这与他自己之前一味主张正面冲杀、快意恩仇的想法截然不同。兵者,诡道也。光有勇气,似乎真的不够。
他又想起了自己修炼的契丹武学和密宗功夫。刚猛暴烈,擅长马背劈砍和近身搏杀,对付普通军士自然无往不利,但面对段思平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指力,却显得如此笨拙和无力。自己的武学之路,是否也太过偏重于“力”,而忽略了“巧”与“意”?
“不行,我不能止步于此。”耶律斜轸猛地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但那不再是单纯的骄狂,而是混合了屈辱、不甘与强烈进取心的复杂光芒。“南朝地大物博,能人辈出,我大辽若想永远占据优势,绝不能固步自封。”
他决定做出改变。首先,在兵法谋略上,他要更加虚心向耶律休哥、萧挞凛等宿将学习,研究汉人的兵书战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将。其次,在个人武学上,他不能只停留在现有的层次。他想起部落里那位年迈的、据说年轻时曾游历过吐蕃和西域的萨满巫师,或许他那里有关于更高深内力修炼法门或者精神锤炼的古老传承?即使契丹武学体系与中原不同,但力量的本质总有相通之处,他需要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能将契丹人的勇悍与更高境界的武学修养结合起来的道路。
这一次的挫败,如同一次淬火,虽然痛苦,却让这块璞玉开始显露更深层的质地。耶律斜轸走出帐篷,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中原的方向,也是他未来必须要跨越和征服的高峰。他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在胸中涌动。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凭借血气之勇的年轻悍将,他开始明白,真正的强大,来自于力量与智慧的双重锤炼。这条路或许漫长而艰难,但他耶律斜轸,必将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