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城西,一座依山而建的宏伟寺庙,并非布达拉宫那般是政治与宗教的绝对核心,却也是吐蕃境内极具影响力的寺院之一,更是国师鸠摩罗什时常闭关清修、讲经说法的所在。慕容龙城通过几日来的谨慎打点与巧妙运作,终于获得了一次私下觐见的机会。
引路的年轻喇嘛将他带到一处僻静的禅房外,便躬身退下。慕容龙城整理了一下因长途跋涉而略显风尘的衣袍,深吸了一口清冷稀薄却带着檀香味的空气,推门而入。
禅房内陈设简朴,地面铺着厚厚的藏毯,唯一的光源来自一盏长明不灭的酥油灯,映照着端坐在蒲团上的身影。那人身披绛红色袈裟,看似年岁不轻,面容却并无多少皱纹,肤色呈现一种健康的古铜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开阖之间并无精光四射,反而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能映照人心,看透世间一切虚妄。他并未刻意散发气势,但一种渊渟岳峙、智慧圆融的气度自然流露,让人不敢轻视。正是吐蕃国师,鸠摩罗什。
“远方来的客人,请坐。”鸠摩罗什开口,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直接用的是汉语,虽略带异域口音,却字正腔圆。
慕容龙城心中微凛,对方显然早已清楚他的来历。他依言在对面一个蒲团上坐下,姿态从容,不卑不亢。“在下慕容龙城,久闻大师佛法精深,武功通玄,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他开门见山,并未过多寒暄。
鸠摩罗什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落在慕容龙城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器物。“慕容施主不远万里,穿越险阻,来到这雪域高原,想必不只是为了与老衲谈论佛法武功吧。”
慕容龙城知道在此等人物面前,拐弯抹角反落了下乘,便直接切入主题:“大师慧眼。在下此行,确有一事相商,关乎天下气运,亦关乎吐蕃未来。”他稍作停顿,观察对方反应,见鸠摩罗什依旧古井无波,便继续道:“当今天下,赵宋篡周而立,其主赵匡胤野心勃勃,连平李筠、李重进,迫降南唐,其志在一统寰宇。宋国若成,以其强势,四方藩国、部族,恐再无宁日。吐蕃虽地处高原,物产不丰,然亦是佛国净土,岂容他人觊觎?”
鸠摩罗什淡淡道:“佛法无边,普度众生。红尘俗世,王朝更迭,不过过眼云烟。宋主若行仁政,亦是我佛门之幸。”
慕容龙城微微一笑,知道对方这是以不变应万变,他早有准备:“大师此言差矣。赵匡胤重武轻文,其身边更聚拢一批中原武林顶尖高手,如少林等派,皆为其张目。其势若成,中原武林必将以宋室为尊,届时,密宗佛法欲东传中土,弘扬雪域智慧,恐怕难上加难。更何况,河西走廊,丝路要冲,物阜民丰,若能打通此道,于吐蕃佛法东传、物资流通,大有裨益。”
他抛出了第一个诱饵,也是鸠摩罗什可能关心的点——宗教影响力与实际的利益。
鸠摩罗什眼神微动,但依旧没有表态,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慕容龙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坚定:“在下不才,乃鲜卑慕容氏后裔,矢志光复大燕。若大师愿助我一臂之力,联络吐蕃,共抗赵宋,事成之后,我慕容龙城在此立誓,愿将河西之地,尽数划归吐蕃!此其一。”
他顿了顿,观察着鸠摩罗什的反应,见对方依旧平静,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考量,便抛出了第二个,也是他认为对鸠摩罗什个人更具吸引力的条件:“此外,我慕容世家世代积累,藏有诸多中原失传之武学秘典,其中不乏涉及精神修炼、炼气化神的无上法门。若大师有兴趣,龙城愿倾囊相授,以供大师参详印证,于佛法武道,或可另辟蹊径,更上一层楼!”他知道,对于鸠摩罗什这等已将武功与精神修为结合到极高层次的人物,更高深、更迥异的中原武学理论,或许比土地财富更具吸引力。
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酥油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鸠摩罗什的手指轻轻捻动着挂在胸前的佛珠,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审慎:“慕容施主所图甚大。河西之地,固然诱人,然宋国新立,兵锋正盛,赵匡胤更非易与之辈。老衲听闻,其麾下有绝顶高手,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联手抗宋,风险巨大,恐为我吐蕃引来无边兵燹,非智者所取。”
他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点出了困难,这是一种谈判的策略,也表明他确实在考虑。
慕容龙城心中一定,不怕你讨价还价,就怕你毫无兴趣。他立刻道:“大师所虑极是。宋虽强,然其四面皆敌。北方有契丹虎视,东南虽定而民心未附,西方若得吐蕃与大师这等强援掣肘,其力必分。我慕容氏在中原亦有其根基,可从中策应。更何况,大师武功佛法已臻化境,若得我慕容家秘传相助,窥得那‘破碎虚空’之秘亦未可知,届时,区区赵宋,又何足道哉?”他适时地再次强调了武学秘籍的诱惑,并隐晦地提到了那武道传说中的至高境界。
鸠摩罗什的目光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智慧的火花闪烁了一下。“破碎虚空……”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显然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到了他这等境界,世俗的权力争斗或许吸引力有限,但那超越凡俗、触及天地本源的武道终极,却是任何顶尖武者都难以抗拒的诱惑。
但他毕竟是修行多年的高僧,心志坚定,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慕容施主所言,确实令人心动。然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国运与万千生灵,老衲一人,难以决断,需与赞普及诸位大臣商议。况且,合作之细节,利益之划分,尚需从长计议。”
慕容龙城知道,今日能谈到这个地步,已属不易。鸠摩罗什没有断然拒绝,就意味着有合作的可能。他见好就收,起身拱手道:“大师所言极是。如此大事,确需慎重。龙城会在逻些城盘桓数日,静候大师佳音。无论结果如何,今日能与大师一晤,已是受益匪浅。”
鸠摩罗什也起身还礼:“慕容施主请便。高原风光与中原迥异,或可静心一观。”
慕容龙城退出禅房,心中思绪翻腾。鸠摩罗什的态度比他预想的更为谨慎,但也流露出了对中原武学,尤其是那“破碎虚空”之秘的兴趣。这便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将是对他耐心和智慧的考验。他必须等待,同时也要准备好更多的“筹码”,或者,寻找其他可能影响鸠摩罗什决策的途径。雪域的天空湛蓝如洗,但慕容龙城知道,这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可能席卷天下的风暴。而他,正是那个试图搅动风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