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的陆上包围圈已然铁桶般牢固,但赵匡胤深知,若要彻底断绝李重进的念想,真正将其困成瓮中之鳖,还必须掌控住长江水道,尤其是扬州赖以沟通外界的命脉——瓜洲渡口以东的江面。南唐那支游弋在外、态度暧昧的水师,始终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虽未落下,却牵制了宋军部分精力,更给了城内守军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日,江上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波光粼粼的水面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一层金红。宋军水师都督,以勇猛善战着称的将领王审琦,亲率三十余艘艨艟战船、走舸快艇,自营寨水门鱼贯而出,沿江北岸巡弋,其意图十分明确,便是进一步挤压南唐水军的活动空间,试探其真实意图,若有可能,便寻求战机,一举将其驱离或重创。
宋军战船皆以熟牛皮蒙覆,桨橹众多,行动迅捷,船头装备有拍杆和弩炮,士兵皆披甲持弩,肃立于船舷两侧,杀气腾腾。王审琦坐镇旗舰楼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雾气缭绕的江面。他接到陛下严令,务必确保水道无忧,绝不能让一兵一卒、一船一粮流入扬州。
几乎在宋军水师出动的同一时间,下游方向,南唐水军也发现了宋军的动向。这支南唐水军由偏将林仁肇麾下的一名都将统领,规模与宋军相仿,约有战舰二十余艘。他们奉的是游弋牵制之命,本无决死之心,但见宋军主动逼来,若一味退让,不仅颜面尽失,回去也无法向主将交代。那都将略一权衡,咬牙下令:“升帆!迎上去!让宋人看看我大唐水师的威风!”号角声在南唐船队中响起,各船调整风帆,桨手奋力划水,逆流而上,迎向宋军船队。
两支舰队在宽阔的江面上逐渐靠近,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江风猎猎,吹动战旗,双方士兵都能清晰地看到对面船上同行紧绷的面孔和森冷的兵刃反光。
王审琦见南唐船队竟敢迎战,不怒反喜,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他立于楼船船头,挥动令旗,宋军船队立刻变换阵型,由巡弋的纵队迅速展开为攻击性的横队,如同一条巨大的水蜈蚣,张开两翼,意图包抄对手。
南唐都将见状,心知不能陷入包围,急忙下令船队收缩,集中力量,试图以锋矢阵型冲破宋军的中路。双方的距离在迅速缩短,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放箭!”几乎在同时,两边的指挥官都发出了命令。
刹那间,江面上空为之一暗!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双方船队中腾空而起,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划破空气,向着对方覆盖过去。噗噗噗!箭矢钉入船板、盾牌、甚至人体内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断有士兵中箭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江水中,漾开一团团血红。
第一轮箭雨过后,双方船队已然接近。王审琦看准南唐旗舰位置,再次挥动令旗,厉声喝道:“目标,敌酋座船!拍杆准备!弩炮,放!”
宋军旗舰以及附近的几艘艨艟巨舰上,早已蓄势待发的重型弩炮发出了沉闷的咆哮!碗口粗的巨型弩箭,以及用网兜包裹、浸满火油的巨石,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呼啸着砸向南唐船队!
“轰!”一声巨响,一艘南唐走舸被巨石直接命中,木屑横飞,船体瞬间破裂,江水疯狂涌入,船上的士兵哭喊着跳水逃生。另一支巨型弩箭则擦着一艘南唐斗舰的船舷掠过,带起一大片破碎的木板,引得船上一阵慌乱。
那南唐都将的座船也遭到了重点照顾,数支弩箭和一枚火弹呼啸而来。火弹砸在船楼一侧,虽未立刻引燃大火,但溅射的火油还是点燃了部分帆索,浓烟滚滚。南唐水兵慌忙提水灭火,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
“靠上去!接舷战!”王审琦抓住战机,下令旗舰和几艘护卫舰加速前冲,直扑南唐旗舰。宋军水兵们拔出横刀,举起盾牌,发出震天的怒吼。
“拦住他们!”南唐都将又惊又怒,指挥船只试图转向,避开宋军锋芒,同时命令弓弩手全力阻击。
然而,宋军水师的战斗意志和战术执行力显然更胜一筹。在王审琦的亲自率领下,宋军旗舰凭借着更优的航速和坚固的船体,狠狠地撞上了南唐旗舰的侧舷!“咔嚓!”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响起,两船紧紧咬合在一起。
“杀!”王审琦身先士卒,手持长刀,第一个跃上南唐战船!他刀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如同虎入羊群,瞬间便将几名试图阻拦的南唐水兵砍翻在地。身后的宋军精锐如同潮水般涌上敌船,与南唐水兵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江面上,其他船只也纷纷找到了各自的对手,捉对厮杀。火箭往来飞射,不时有船只被点燃,浓烟与火光映红了江面。拍杆起落,砸得敌船木屑纷飞;钩拒纵横,试图拉扯对方船只。兵刃撞击声、喊杀声、垂死者的哀嚎声、船只燃烧的噼啪声、落水者的呼救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残酷的水战交响曲。
南唐水军本就战意不坚,此刻见旗舰被宋军主将亲自带队攻上,更是士气大跌。那南唐都将武功本就不及王审琦,在亲卫拼死保护下,勉强抵挡了十几回合,便被王审琦一刀劈飞了手中兵刃,吓得魂飞魄散,在几名亲兵搀扶下,仓皇跳上旁边一艘赶来接应的小船,狼狈向下游逃去。
主将一逃,南唐水军更是无心恋战,剩余的船只纷纷脱离战斗,升起满帆,不顾一切地向东溃退。宋军战船趁势追击,又俘获、击沉了数艘落后的南唐船只,直到追出十余里,眼见南唐残兵已远遁,王审琦才下令收兵。
此战,宋军水师以较小的代价,击沉、焚毁南唐战舰五艘,俘获三艘,毙伤、俘虏敌军数百,自身仅损失两艘走舸,伤亡百余人,可谓大获全胜。
当胜利的消息传回陆上大营,赵匡胤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当即下令,重赏水师将士,并命王审琦派出更多巡逻船队,彻底封锁瓜洲至扬子津一线的所有水道,严禁任何船只靠近扬州江岸。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入扬州城内,李重进闻讯,如遭雷击,最后一点指望外援的希望也彻底破灭。城头守军望见江面上宋军水师巡逻船队耀武扬威的身影,以及那几艘被拖回、悬挂着南唐旗帜的破损战船,士气愈发低落。扬州,这座孤城,此刻真正成为了一片被陆水双重铁壁紧紧围死的绝地,连最后一丝与外界联系的缝隙,也被无情地焊死了。江风依旧,却再也带不来任何希望,只剩下宋军战船上那猎猎作响的旗帜,宣告着无可动摇的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