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七年,正月初三,夜。汴梁城西,一处隐匿在错综复杂贫民区深处的宅院。
此地与城中心那弥漫着权力更迭紧张气息的区域判若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炭火、污水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浑浊气味,偶尔夹杂着几声醉汉的呓语和野狗的撕咬声。然而,在这片混乱与污浊的深处,这座看似普通的宅院内部,却别有洞天。
院落深深,不见灯火,唯有正中一间密室内,点着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灯焰并非寻常的明黄色,而是一种幽绿的色泽,跳跃不定,将室内映照得鬼气森森。灯光下,厉百川盘膝坐在一个墨玉蒲团之上,干瘦的身形在绿光中拉出扭曲的阴影。他身前的地面上,绘制着一个繁复而诡异的阵法,阵法中央,摆放着几个小巧的玉瓶,瓶身隐约可见各种毒虫的浮雕,瓶口密封,却隐隐有各色氤氲的毒气渗出,被那阵法之力约束着,未能扩散。
他刚刚结束了一次日常的毒功修炼,周身缭绕的那股阴寒邪异的气息尚未完全平复。一名心腹弟子垂手肃立在密室角落,大气不敢出,正低声汇报着今日汴梁城内的最新动向。
“……城内流言已呈鼎沸之势,‘点检做天子’之说遍传街巷,军中拥立赵匡胤的消息亦不胫而走。皇宫内外,戒备森严,但气氛惶恐。慕容龙城的人今日似乎有几处异动,但皆未能掀起波澜,疑似……疑似被无形之力化解。赵匡胤所率大军,已抵达陈桥驿驻扎,暂无进一步动作。”
厉百川闭目听着,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仿佛在权衡着什么。他那张阴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三角眼中偶尔闪过的幽绿光芒,却显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待弟子汇报完毕,密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幽绿灯焰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
良久,厉百川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跳跃的绿焰上,声音沙哑地开口,如同夜枭啼鸣:“赵匡胤……果然非池中之物。柴荣一死,他便成了众望所归。慕容龙城那蠢货,上蹿下跳,终究是徒劳无功,连些许像样的风浪都未能掀起。”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也有一丝凝重。他之前的计划——在汴梁水源下毒,制造大规模恐慌——被逍遥子以莫测手段化解,这让他对中原这潭深水有了更清醒的认识。硬碰硬,尤其是在这大势将定的关头,绝非明智之举。
“师父,那我们……”弟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厉百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急什么?这中原的天,眼看就要变了。新旧交替之际,最是微妙。此时强行出头,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甚至可能引来雷霆打击,成为新朝立威的祭品。”
他站起身,走到那绘制着阵法的地面边缘,幽绿的目光扫过那几个毒气氤氲的玉瓶,仿佛在欣赏最珍贵的艺术品。
“赵匡胤若登基,首要之事便是稳定内部,肃清反对势力,巩固皇权。慕容龙城这等前朝遗孽,复国野心的,必是其眼中钉,肉中刺。而我等……”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西域毒宗,向来被中原武林视为邪魔外道,但同样,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新朝初立,百废待兴,难道就不需要一些……见不得光的力量,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他的思路已然转变。从最初试图直接制造混乱、火中取栗,转变为潜伏爪牙,静待时机,准备在新朝的秩序中寻找缝隙和可乘之机。
“传令下去,”厉百川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所有在汴梁及周边活动的弟子,即刻起转入最深度的蛰伏。停止一切主动出击的行动,收敛气息,隐藏踪迹。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违令者,炼入‘万毒池’!”
“是!师父!”那弟子身体一颤,连忙躬身领命,显然对那“万毒池”恐惧至极。
“另外,”厉百川补充道,“动用我们埋得最深的几条线,重点盯紧几个方向:一是新朝建立后,赵匡胤会对哪些旧臣、哪些势力进行清洗打压;二是新朝的权力架构,哪些人会得到重用,哪些人会受到排挤;三是……朝堂之上,是否有对赵匡胤不满,或自身有弱点、可供利用之人。”
他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要的不是在战场上与千军万马对抗,而是在人心的阴暗角落,在权力的缝隙之间,播撒怀疑、恐惧和控制的种子。毒,不仅可以杀人,更可以控人。
“赵匡胤以武力定鼎天下,但治理天下,光靠武力是不够的。总会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总会有……需要‘毒’来解决的难题。”厉百川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等他坐稳了江山,习惯了权力,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到时候,便是我毒宗,重新找到立足之地的时候。”
他挥手让弟子退下。密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盏幽绿的灯火和地面上无声散逸的剧毒气息。
厉百川重新坐回墨玉蒲团,闭上眼睛,不再关注外界的风云变幻。他像一条潜入深潭最底层的毒蛇,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和毒牙,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他在等待,耐心地等待。等待新朝的建立,等待权力尘埃落定,也等待那个适合毒宗再次浮出水面,在新朝的肌体上,找到可以注入毒液的最佳时机。
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历着改天换地的巨变,而在这污浊角落的深处,一场更加隐秘、更加阴险的蛰伏与谋划,才刚刚开始。他相信,混乱是阶梯,而秩序……同样也可以是毒药滋生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