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熔金,炙烤着无边无垠的黄色沙丘。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使得天地交界处一片模糊。在这片仿佛被时间遗忘的死亡之海中,唯有风声永恒地呜咽着,卷起细沙,如同为某个古老文明吟唱着最后的挽歌。
段思平,一袭青衫早已被风沙染成灰黄,独自跋涉在这片曾经的西域故道上。他离开汴梁已有数月,他一路向西,追寻着冥冥中那丝关于“破碎虚空”的微弱感应。他的目标,是更西方,传说中佛光曾盛极一时,又湮没于黄沙的古国——龟兹。
根据一些残破的商队地图和零星的古老传说,他找到了这片位于龟兹故地边缘的巨大遗址。不同于楼兰那种彻底被流沙吞噬的悲凉,这里的残骸更为宏大,依稀能辨出昔日佛寺的轮廓,巨大的、风蚀严重的土坯佛塔如同巨人的断指,倔强地指向苍穹,沉默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信仰。
他缓步走入一片相对保存尚好的石窟群落。石窟外壁的彩绘早已被风沙剥离殆尽,只留下些许模糊的色块痕迹。洞窟内部幽深阴暗,空气干燥而凝滞,带着尘土和岁月腐朽的味道。
段思平并未点燃火折,以他如今的修为,目力已能在极微弱的光线下视物。他深入最大的一个中心石窟,借着从塌陷穹顶透下的几缕天光,环顾四周。石窟中央,原本供奉佛像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石质基座。然而,四周的壁画,虽也破损严重,却依稀可见一些奇特的图案。
那并非单纯讲述佛本生故事的壁画,而是在传统的飞天、佛陀、菩萨图像之间,夹杂着大量星辰轨迹、人体经络般的线条,以及一些类似古老篆文、却又更加抽象的符号。这些符号的排列方式,隐隐暗合某种天地至理,与他之前在昆仑玉璧、楼兰残碑上看到的某些片段,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先贤足迹,遍布宇内。”段思平心中微动,仔细观摩起来。他发现,这些壁画似乎在阐述一种理念:人身小宇宙,与外界大宇宙,并非隔绝,而是通过某种玄妙的“气机”或“脉络”相连。那些星辰轨迹,并非简单的星图,更像是在描绘某种能量在天地间的流转路径;而那些人体经络般的线条,则指示着武者内力运行可能达到的、与外界能量共鸣的特定窍穴和路径。
其中一幅相对完整的壁画,描绘的是一位姿态奇特的古僧,并非跌坐,而是单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身环绕着无数光点,仿佛与周天星辰呼应。其头顶虚空处,壁画颜料剥落严重,却依稀能看出描绘了一种“扭曲”或“裂隙”的景象。
“引星辰之力,贯通天地之桥,撼动虚空壁垒……”段思平若有所思,伸出手指,凌空沿着那些壁画上的轨迹缓缓虚划。他的内力随之微微流转,竟感到体内气机与这石窟中残留的某种古老意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这并非直接的功法传承,而是一种理念的印证,一种方向的指引,让他对“破碎虚空”所需达到的“天人合一”境界,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或许,并非单纯依靠自身力量硬生生打破什么,而是需要找到自身与天地宇宙共鸣的那个“点”,那个“频率”。
就在他沉浸于对这古老智慧的感悟中时,毫无征兆地,一股强烈至极的心悸感猛地攫住了他!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危险预警,而是源于冥冥中某种气运牵连的感应。他猛地抬起头,仿佛目光能穿透这厚厚的石窟岩壁,穿透千山万水,直抵那遥远的中原腹地。
在他的灵觉感知中,原本代表中原气运的那片浩瀚“星图”,此刻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剧变!一颗曾经耀眼、代表后周国祚的星辰,光芒急剧黯淡,几近熄灭,如同风中残烛,终于走到了尽头。而与此同时,另一颗原本就炽亮、代表着强大个人命格与军伍杀伐之气的将星,其光芒骤然暴涨,赤金之色冲天而起,光芒万丈,其势煌煌,不可逼视!更有一股磅礴浩大、带着新生与秩序意味的“龙气”,正从那将星周围氤氲而生,开始鲸吞四周散乱的气运,隐隐有统合八荒、定鼎中原之势!
“柴荣……终究是去了。”段思平心中了然,泛起一丝淡淡的惋惜,那位曾有一面之缘、锐意进取的君主,终究未能敌过天命。而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那赤金将星周围,无数细小的星光(代表军中将领)正如百川归海般向其汇聚、朝拜;也“看”到了代表汴梁文官体系的那片略显混乱的星云,在煌煌将星的威势下,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调整轨迹,试图依附;他还“看”到了几道代表着慕容龙城、契丹等势力的阴暗气芒,在那赤金光华的冲击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黯淡、退散。
“匡胤……你终究还是踏出了这一步。”段思平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欣慰,欣慰于这位兄弟抓住了这天命所归的契机,有能力结束乱世;也有感慨,感慨于这权力更迭背后必然伴随的波澜与牺牲;更有一丝超然,因为他深知,这红尘帝业,于他追寻的武道终极而言,不过是沿途的一段风景。
他能感受到,中原的气运正在经历一场凤凰涅盘般的重生与整合。一个旧的时代随着柴荣的星辰一同陨落,而一个崭新的、充满活力的时代,正随着那颗赤金将星的崛起而拉开序幕。这种天地气运的剧烈变迁,其磅礴之势,甚至隐隐触动了他对“势”与“力”的理解。
他收回望向东方的目光,再次看向石窟中那些古老的壁画。中原的帝业争霸,是凡尘的“势”;而他追求的破碎虚空,则是超越凡尘的“道”。二者看似殊途,但在那至高之处,或许都关乎对“规则”与“极限”的挑战与超越。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终不敌心中之道。”他轻声重复着自己离去时对赵匡胤和逍遥子说过的话,眼神愈发清澈坚定。
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这处龟兹古国的石窟遗址。外面,依旧是黄沙万里,烈日灼空。但他知道,自己追寻的道路,在前方,在那更加渺远、更加接近天地本源的地方。中原的尘埃即将落定,而他的旅程,还远未结束。他迈开步伐,继续向西,青衫背影在无垠的沙海中,显得孤独而决绝,一步步走向那武道的尽头,走向那传说中连星辰轨迹都能为之改变的——破碎虚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