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州外围,周军主力与辽军对峙已近半月。连绵的营垒如同钢铁丛林,扼守着通往幽州的要道。夏日的酷热炙烤着大地,连风都带着一股焦躁的气息,但比天气更灼热的,是双方将士眼中压抑的战意。小规模的斥候战、前哨冲突几乎每日都在发生,鲜血不断浸润着这片古老的土地,但决定性的会战始终未曾爆发,双方都在谨慎地试探,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与最佳的决战时机。
这一日,萧挞凛终于动了。他并未选择全军压上的正面决战,而是派出麾下大将耶律斜轸,率领一万五千精锐骑兵,其中包括三千最为悍勇的宫帐军,对周军左翼一处依托矮山建立的营寨发起了猛攻。这里并非周军最核心的防线,但若能突破,便可威胁周军侧后,切断其部分粮道,动摇其整体部署。
战鼓擂响,声震四野。辽军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在耶律斜轸的指挥下,分成数股,交替冲击周军营寨的栅栏和箭楼。他们并不恋战,一击即走,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不断拉扯周军防线,寻找薄弱点。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织,不断有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与战马的悲鸣此起彼伏。周军据寨而守,弓弩齐发,长枪如林,奋力抵挡,但辽军骑兵的冲击一浪高过一浪,压力巨大。
中军帅旗下,柴荣与一众将领密切关注着左翼战况。萧挞凛这一手,既是试探,也是阳谋,逼着周军做出选择:是继续固守,坐视左翼可能被逐步蚕食,还是派出援军,从而暴露其他方向的弱点?
“陛下,左翼吃紧,耶律斜轸攻势凶猛,韩将军恐难以久持!臣请命率部驰援!”一员将领出列请战。
柴荣目光沉凝,看向身旁的赵匡胤:“匡胤,你以为如何?”
赵匡胤凝视着左翼战场扬起的烟尘,以及辽军那如同狼群般狡诈而凶猛的战术,沉声道:“陛下,萧挞凛此举,意在调动我军,乱我阵脚。若贸然派遣大队援军,其主力骑兵或可趁机冲击我中军。然左翼亦不可不救。”
他略一思索,眼中闪过决断之光:“臣愿亲率三千精锐,并非直冲左翼营寨,而是自侧翼出击,攻击耶律斜轸军的腰部!彼辈专注攻坚,侧翼必然相对空虚。我部突入,可打乱其进攻节奏,与寨内守军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同时,请陛下令中军及各营提高戒备,严防萧挞凛主力异动!”
柴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赵匡胤此策,攻守兼备,既解左翼之围,又不给萧挞凛可乘之机。“准!就依赵卿之策!”
赵匡胤领命,立刻点齐麾下最悍勇的三千甲士,其中多为跟随他多年的老卒。他没有过多的战前动员,只是抽出长棍,直指左翼战场方向,声如洪钟:“弟兄们!随我破敌!让契丹人看看,我大周儿郎的厉害!”
“杀!杀!杀!”三千甲士齐声怒吼,士气如虹。
赵匡胤一马当先,并非直接冲向被围攻的营寨,而是如同一条灵动的毒蛇,率领部队沿着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快速迂回,直插耶律斜轸骑兵队伍的侧后方!
此刻,耶律斜轸正全力指挥部队猛攻营寨,眼看栅栏已有数处摇摇欲坠,心中正自得意,忽闻侧后方杀声震天,一支周军精锐如同神兵天降,狠狠撞入了他的阵型腰部!
“不好!有埋伏!”耶律斜轸心中一惊,急忙分兵抵挡。
但赵匡胤来得太快,太猛!他身先士卒,手中长棍化作一道血色旋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他并非一味蛮干,而是精准地寻找着辽军队列衔接的缝隙,如同庖丁解牛般,将辽军原本严整的冲击阵型切割、搅乱。三千周军甲士见主将如此勇猛,个个如同下山猛虎,悍不畏死地向前冲杀。
正在苦苦支撑的营寨守军,见援军突至,精神大振,寨门猛地打开,守将韩通亲自率军冲出,与赵匡胤里应外合!
耶律斜轸部队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阵脚大乱。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和冲击,一旦被缠住,陷入混战,便威力大减。耶律斜轸虽奋力组织抵抗,但在赵匡胤犀利的突击和营寨守军的反扑下,损失惨重,不得不下令后撤。
远处,萧挞凛立于高坡之上,将左翼战场的突变尽收眼底。他看到赵匡胤那支军队精准而凶悍的切入,看到耶律斜轸部队的溃乱,脸上并无多少波澜,但眼神却愈发深邃。
“时机把握精准,切入角度刁钻,破阵果断……这赵匡胤,果然是一员良将。”萧挞凛心中暗忖,“并非一味逞勇,深知用兵之妙。柴荣得此人之助,如虎添翼。”
他并未因耶律斜轸的失利而恼怒,反而对赵匡胤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是一场统帅之间的隔空博弈,萧挞凛出了题,赵匡胤则给出了一个漂亮而有力的解答。
“传令,鸣金收兵。命耶律斜轸部队向易州方向交替后撤,弓弩断后。”萧挞凛平静地下令。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摸清了赵匡胤用兵的一些特点,也见识了周军精锐的战斗力,目的已然达到,无需再做无谓的消耗。
随着辽军撤退的号角声响起,左翼战场的厮杀渐渐停歇。赵匡胤并未贪功追击,他知道萧挞凛的主力仍在虎视眈眈,立刻收拢部队,与韩通合兵一处,加固营防,清点伤亡。
战场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泥土,残破的旗帜和兵刃散落得到处都是。周军将士虽然击退了敌军,但脸上并无多少喜色,更多的是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凝重。赵匡胤行走在伤亡的士卒中间,查看伤势,安抚情绪,他那沉稳如山的身影,以及亲自冲杀在第一线的勇武,极大地稳定了军心。士兵们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信赖与崇敬。
这一场规模不算太大的攻防战,没有千军万马的正面冲撞,没有顶尖高手的单挑对决,但其中蕴含的指挥艺术、战术博弈以及对士气的掌控,却丝毫不亚于任何一场大战。赵匡胤用他的勇猛与智慧,成功地回应了萧挞凛的挑战,也让萧挞凛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南朝将领,将是自己未来最为难缠的对手之一。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这片饱经战火洗礼的土地上,预示着北疆的烽火,才刚刚开始猛烈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