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城外的雨,比淮南任何一场雨都来得烈。豆大的雨点砸在周军的盾牌上,噼啪作响,汇成一片嘈杂的水幕,模糊了远处南唐军队的阵型。赵匡胤站在土坡上,破风刀的刀柄被雨水浸得发滑,他却握得很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坡下的平地泥泞不堪,南唐将领李景达的“黑云长剑都”像群饿狼,正踩着积水冲锋,甲胄上的黑鳞在雨里闪着凶光。
“将军,右翼的盾牌阵快撑不住了!”传令兵的头盔灌满了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李将军中了箭,正在帐里包扎!”
赵匡胤的心猛地一沉。李处耘是他在高平之战时的副将,一手枪法出神入化,此刻竟也负伤。他望向右翼,果然看见盾牌的缝隙越来越大,南唐的长枪手正借着雨势往里捅,周军士兵的惨叫声混着雨声,听得人心里发紧。
“石守信,带三百人去右翼,用钩镰枪把他们的长枪手拖下来!”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审琦,你领五百人绕到左侧的芦苇荡,等我号令,放火箭烧他们的辎重!”
自己则提着破风刀,踩着泥泞冲下土坡。雨水打在脸上生疼,他却浑不在意,眼里只有那些正在突破盾牌阵的南唐士兵。刀光在雨幕里划出银弧,劈断的枪杆混着泥水飞溅,迎面而来的长枪手还没看清人影,就被刀背砸中面门,闷哼着倒地。
“赵匡胤在此!”他大吼一声,裂风刀直指李景达的帅旗,“有种的来单挑!”
李景达在阵中看得真切,这个周将的刀法比传闻中更悍勇,竟带着股不顾生死的狠劲。他身边的亲卫刚要冲上去,却被拦住:“此人是柴荣的左膀右臂,杀了他,周军必乱!”
南唐军队的攻势更猛了。赵匡胤的战袍很快被血水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忽然想起逍遥子说的“势如流水”,此刻的周军就像被巨石挡住的河,若不能找到出口,迟早会溃堤。他猛地吹了声口哨,那是与王审琦约定的信号。
芦苇荡里顿时燃起火光,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南唐的辎重营很快成了片火海。李景达的阵脚果然乱了,士兵们回头望着燃烧的粮草,战意消减了大半。赵匡胤抓住机会,裂风刀一挥:“冲啊!”
周军士兵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出盾牌阵,与南唐军队绞杀在一起。赵匡胤的刀越来越快,雨幕中竟出现了残影,那是他将护境棍法的“融”字诀化入刀法的结果,刚中带柔,既能劈开长枪,又能卸开对方的力道,让每个招式都用在刀刃上。
激战至午时,雨势渐歇。李景达见辎重被烧,士兵伤亡过半,知道再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只得鸣金收兵。周军士兵追到六合城下,见城门紧闭,才在赵匡胤的号令下停下脚步。
土坡上的临时帅帐里,柴荣正看着舆图,手指在六合城的位置重重一点。听到捷报,他猛地站起身,盔甲上的水珠溅落在地:“赵匡胤呢?让他立刻来见朕!”
赵匡胤进来时,战袍还在滴水,裂风刀的刀鞘上沾着草屑。柴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见他手臂上缠着绷带,渗出暗红的血:“又受伤了?”语气里带着责备,眼里却满是关切。
“皮肉伤,不碍事。”赵匡胤笑了笑,“李景达虽退,却没走远,臣猜他今夜会劫营。”他从怀里掏出块泥板,上面用炭笔画着六合城的地形图,“城西的矮墙最矮,臣已让人在那里埋了绊马索,再派三百人埋伏,定能让他有来无回。”
柴荣看着泥板上的标记,忽然想起在汴京时,这个年轻人还只会用枣木棍硬拼,如今却能把兵法运用得如此娴熟。高平之战的勇猛,再征淮南的沉稳,到今日六合之战的运筹帷幄,他确实成了自己离不开的左膀右臂。
“就按你说的办。”柴荣拍了拍他的肩,“今夜朕与你一同在营中坐镇。”
三更时分,李景达果然带着精锐来劫营。刚到城西矮墙,就被绊马索绊倒一片,周军的伏兵四起,弓箭像飞蝗般射来。李景达见中了埋伏,慌忙后撤,却被赵匡胤拦住去路。
破风刀与李景达的长剑在月下相撞,火花四溅。赵匡胤的刀法比白日里更凌厉,却又处处留有余地,显然是想活捉对方。三十回合后,李景达的长剑被磕飞,看着抵在咽喉的刀,长叹一声:“我输了。”
“将军并非输在武功,是输在民心。”赵匡胤收刀入鞘,“淮南的百姓盼安稳,你却要把他们拖进战火,怎能不败?”
李景达沉默片刻,忽然跪地:“若能保六合百姓周全,我愿献城投降。”
次日清晨,六合城的城门缓缓打开。百姓们捧着清水和食物,站在街道两旁,看着周军入城。赵匡胤走在柴荣身后,见一个老婆婆正给士兵递馒头,眼里的笑意真切,忽然觉得所有的伤痛都值了。
柴荣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淮南,终于是要太平了。”
赵匡胤望着远处的稻田,刚插下的秧苗在阳光下泛着嫩绿。他知道,这场胜利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所有浴血奋战的弟兄,是那些盼着安稳的百姓,更是柴荣那句“战是为了不战”的信念。而他,从一个只会用棍的将领,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先锋,这条路,浸着血,也映着光。
帐外传来士兵的欢笑声,他们在庆祝胜利,也在憧憬着未来。赵匡胤握紧破风刀,刀鞘上的草屑被风吹落,露出里面光滑的木质,那是经历过无数次战斗打磨的结果,就像他自己,在战火中褪去青涩,变得沉稳而坚定。
六合城的炊烟升起,与晨雾交融在一起,像幅宁静的水墨画。赵匡胤知道,只要柴荣还在,只要他们这些人还守着护境安民的初心,这淮南的太平,就不会只是昙花一现。而他,也会继续握着这把刀,做皇帝最坚实的左膀右臂,直到天下真的安定下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