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冬夜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冷,像浸了冰的棉絮,裹得人透不过气。赵匡胤站在护圣军营地的角楼上,手里的枣木长棍被夜风吹得冰凉,棍梢的铁皮映着远处宫城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悬在头顶的刀。
半个时辰前,柴荣派心腹送来的密信还揣在怀里,信纸被体温焐得发皱,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刺眼:“隐帝疑姑父兵权过重,已命李业、郭崇义潜回汴京,欲于除夕宫宴时动手。家眷恐难保全,速做打算。”
“赵指挥使,都安排好了。”亲兵的声音带着颤,他刚从郭威府邸附近探查回来,披风上还沾着雪粒,“府外多了二十个生面孔,腰里都带着家伙,看装扮是禁军的人,却不是咱们护圣军的编制。”
赵匡胤的指节捏得发白。郭威的家眷还在京中,两个幼子刚满十岁,上个月他去府里时,还缠着要学他那套“护境棍”。若是汉帝真下了杀手,这些孩子……他不敢再想,喉间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烧得人发疼。
四更天的梆子声刚过,城西南突然燃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赵匡胤心里一沉——那是郭威府邸的方向。他猛地转身,枣木长棍往地上一顿:“集合弟兄!去郭府!”
护圣军的弟兄们早憋着股劲,听到号令,抄起家伙就往西南冲。街道上的积雪被马蹄踏得粉碎,溅起的雪沫混着甲叶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快到郭府时,就见几个禁军正拖着个老管家往外走,那管家的腿上全是血,嘴里还在喊着“将军饶命”。
“住手!”赵匡胤的长棍如闪电般甩出,精准地打在禁军的手腕上,刀“哐当”落地。他翻身下马,一脚踹开另一个想拔刀的禁军,“你们是哪个营的?敢动郭将军的人!”
“是……是汉帝的命令!”禁军哆哆嗦嗦地掏出圣旨,上面盖着鲜红的玉玺,“郭……郭威谋反,其家眷一律处斩!”
赵匡胤的目光扫过府内,火光中隐约能看见倒在地上的人影,有老有少,穿着家常的棉袍,显然是没来得及反抗。他的手在发抖,不是怕,是怒——那些孩子,那些妇人,何罪之有?
“把这些禁军捆了!”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血腥味,“去后院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弟兄们冲进火海时,赵匡胤站在府门前,望着那道“郭府”的匾额被烧得噼啪作响。他想起郭威在河中南门拍着他的肩说“咱们当兵的,护的就是百姓和家小”,想起那两个孩子举着木剑喊“赵叔叔教我”,一股戾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匡胤!”柴荣的声音从火光中传来,他的锦袍被烧了个洞,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是郭威的妻子柴氏,“快!我姑姑还有气!”
赵匡胤连忙接过,柴氏的气息微弱,胸口插着半支箭,血染红了衣襟。她抓着赵匡胤的手,气若游丝:“告诉……告诉郭郎……报仇……报仇……”
话音未落,手便垂了下去。
那一刻,赵匡胤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他把柴氏交给亲兵,转身捡起地上的长棍,棍梢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石守信,你带护圣军守着城门,我去联络京中内应。今夜,咱们反了!”
京中暗线是郭威早年间布下的,多是些商铺掌柜、酒肆老板,此刻都按约定在门檐下挂起红灯笼。赵匡胤从城西走到城东,每见一盏红灯笼,心里的火就旺一分。到了开封府衙,府尹正等着他,递过来一枚虎符:“城北的控鹤军已愿归顺,只等将军号令。”
子时三刻,护圣军、控鹤军和郭威暗中调来的河东兵,分三路包围了宫城。赵匡胤一马当先,枣木长棍撞开东华门,门后的禁军见是他,竟有大半扔掉了兵器——他们多是郭威旧部,谁也不愿对着自己人动手。
宫宴还在进行,汉帝刘承佑正举着酒杯,李业在一旁说着什么,两人笑得得意。见赵匡胤带着人冲进来,汉帝吓得摔了酒杯:“你……你们想干什么?”
“杀你!”赵匡胤的声音像淬了冰,长棍直指隐帝,“郭将军忠心耿耿,你却屠戮其家眷,天理不容!”
李业抽刀扑过来,被赵匡胤一棍扫中胸口,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汉帝想躲,却被石守信按住,动弹不得。宫娥太监吓得尖叫,大臣们缩在角落,没人敢出声。
天快亮时,郭威带着大军进城。他站在宫门前,望着郭府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下黑烟在晨光中盘旋。柴荣把柴氏的尸首抬过来,郭威摸着妻子冰冷的脸,这位在战场上从不落泪的将军,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哭声震得宫墙都在颤。
“将军……”赵匡胤想说些什么,却被郭威打断。
“我不是将军了,”郭威抹了把脸,眼神里的悲痛变成了决绝,“从今夜起,后汉亡了。”
三日后,郭威在崇元殿登基,改国号为周。登基大典上,他穿着朴素的龙袍,没有奏乐,没有欢呼,只有百官沉默的跪拜。赵匡胤站在武将之列,手里的长棍换成了佩剑,剑柄被手心的汗浸得发亮。
礼毕后,郭威单独留下他,递过来一杯酒:“那日在郭府,辛苦你了。”
赵匡胤接过,一饮而尽。酒是烈的,却压不住心里的涩。他想起那些死去的家眷,想起那两个举着木剑的孩子,知道这帝位是用鲜血铺成的,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以后,护圣军就是禁军主力了,”郭威的声音疲惫却坚定,“你要好好练兵,别让这汴京城,再染血了。”
赵匡胤点头,转身离开时,阳光正透过殿门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知道,从今夜起,天下换了主人,而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他不怕,就像手里的剑,淬过火,受过血,才能更锋利,才能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