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寒风吹透了军帐的缝隙,将烛火吹得摇曳不定。赵匡胤解开腰间的布带,把那根磨得光滑的青竹棍靠在案边,棍身上还留着昨夜演练时磕碰出的细小凹痕。帐外传来巡逻士兵换岗的甲叶声,他走到窗边,望着校场尽头那片被月光照亮的空地——两年前,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听到逍遥子说“刚柔并济”,那时练的正是那套后来在龙门渡大显身手的“耕战拳”。
“匡胤还没歇着?”帐帘被轻轻掀开,柴荣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王参军说你昨夜又在校场练到三更,特意让伙房留了些热汤饼。”
赵匡胤连忙迎上去,接过食盒放在案上。热气从盒盖缝隙钻出来,混着葱花的香气,驱散了帐内的冷意。“谢主公挂心,”他拿起一块汤饼,咬下时烫得直哈气,“总觉得这棍法还差些意思,想趁着月色再琢磨琢磨。”
柴荣在案边坐下,看着那根青竹棍:“你这‘耕战拳’在龙门渡时就已大成,一拳震退厉百川的毒奴,连段尘先生都赞过‘有古战场的悍勇’。怎么练起棍法反倒谨慎起来?”
提到龙门渡,赵匡胤的动作慢了些。他想起那天黄河岸边,自己一拳砸在厉百川的毒雾上,拳风与毒气碰撞时炸开的白浪,想起逍遥子当时说那句“留三分力护己,出七分力制敌”。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两年前逍遥子指点的“刚柔并济”,不是让拳变软,是让每一分力气都用在该用的地方——就像农人耕地,既要深耕入土,又要留着力气稳住犁头,不然只会把田垄翻得七零八落。
“正是因为拳法学通了,才觉得棍法更要用心。”赵匡胤放下汤饼,拿起青竹棍在手里转了个圈,棍梢划过地面,带起细碎的木屑,“拳是近身搏杀的功夫,棍却能隔着丈许伤敌。军中弟兄大多是庄稼汉出身,用棍比用枪顺手,若是能创一套简单易学的棍法,遇上重甲骑兵时,至少能多几分胜算。”
他走到帐中空地,随手使出一招“横扫千军”,青竹棍带起的风声让烛火猛地一暗:“您看这招,用的还是‘耕战拳’里‘翻土’的劲道,但棍长,力道得从腰胯走,顺着手臂拧出去,就像扬场时甩木锨那样,看似猛,实则巧劲藏在最后一截——这还是上次听段兄说‘苗疆人甩蛊绳’时悟到的。”
柴荣看着他的动作,显然已能将“耕战”二字的精髓融到兵器里,不由得点头:“你这心思用得对。乱世用兵,不光要靠勇,更要靠巧。就像你在田埂上练拳,能从挥锄头里悟出招式,现在从甩木锨里悟棍法,本就是一个道理。”
帐外的风渐渐停了,远处传来更夫敲打的三更梆子声。赵匡胤收了棍,额上渗着细汗,却一点不觉得冷。他忽然想起逍遥子那卷兵策里夹着的纸条,上面画着个简单的图:左边是柄锄头,右边是杆长枪,中间用线连着,写着“农器即兵器,战场即田畴”。当时不懂,此刻握着青竹棍,才明白那意思——护境安民,本就和守着自家田垄不让野兽糟蹋是一个道理,既要打得狠,又要守得稳。
“方才在帐外,听到你和弟兄们说李守贞要反?”赵匡胤忽然问道,把话题转到军务上。
柴荣从怀里掏出份密报,上面盖着澶州的朱印:“郭威将军送来的,说李守贞已和辽国的使者在河中府见过面,许了他们三座盐池,换五千骑兵助战。”他用指尖点在密报上的“盐池”二字,“这老狐狸打的好算盘,以为靠辽国就能坐稳关中,却不知耶律阮那厮最是反复无常,怕是转头就会把他卖了。”
赵匡胤想起自己奉命查过的账册,赵延寿在开封囤积的盐引正好能填补河中府的缺口。他忽然有了主意,拿起案上的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计策:“咱们不如顺着李守贞的意,让他觉得辽国真会帮他。再让人在开封散布消息,说‘李守贞要献盐池给辽国’,百姓最恨通敌的人,到时候不用咱们出兵,关中的乡绅就得先跟他反目。”
这法子既刁又狠,却透着一股接地气的精明,像极了他那套“耕战拳”的路数——不硬碰硬,专找对方的软肋下手。柴荣看着纸上的字迹,忽然笑了:“你这脑子,练棍法的时候也没闲着。就按你说的办,明日让王朴拟份告示,故意‘走漏’消息,再让去辽国的细作添把火,说李守贞私下还联系了南唐,想两边讨好。”
“对了,”柴荣像是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布包,“段尘先生从苗疆捎来的药,说是治冻疮的方子,你拿去分给北疆的弟兄。他还托人带了句话,说‘青竹韧于铁,水势胜于山’,想来是知道你在练棍法,特意点拨的。”
赵匡胤接过布包,手指触到里面的草药,忽然想起段尘在黑风寨说的“苗疆的竹篓能装住山洪”。他走到青竹棍旁,轻轻敲了敲棍身,竹棍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在回应远方的嘱咐。
天快亮时,远处的号角声吹响了,弟兄们开始集合操练,整齐的脚步声踏在积雪上,像极了当年在田埂上听惯的春耕号子。
他转身回到帐内,拿起青竹棍走到空地,迎着从窗缝钻进来的第一缕晨光,缓缓起势。这一次,他不再刻意追求力道,只想着把甩锄头的劲、扬场的巧、护苗的稳都融进去。竹棍划过空气的声音变得柔和,却带着一股绵绵不绝的力道,像是初春解冻的河水,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能冲开坚冰的力量。
“就叫‘护境棍’吧。”他轻声自语,棍梢在地上轻轻一点,留下个浅浅的印记。
帐外的操练声越来越响,带着金戈铁马的激昂。赵匡胤望着那根青竹棍,忽然觉得,无论是“耕战拳”还是“护境棍”,练的从来都不只是功夫。就像逍遥子说的,刚柔并济的不光是拳脚,更是那颗既要护得住弟兄、又要撑得起天下的心。
晨光漫过校场,将赵匡胤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李守贞的叛乱只是开始,这乱世要平定,还有无数场硬仗要打。但只要手里的棍还在,心里的劲没泄,就总有一天,能让这天下的田垄都安稳下来,让弟兄们放下兵器,回到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安安稳稳地耕好每一寸田。
而此刻,他要做的,就是把这根青竹棍握紧了,把这套棍法练熟了——为了那些在龙门渡护过的百姓,为了柴荣帐里那碗热汤饼的温度,也为了逍遥子那句“刚柔并济”里藏着的,对天下太平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