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的秋雨缠缠绵绵,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润得油亮。慕容龙城立于书房廊下,看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阶前汇成细流,玄色锦袍上的暗金龙纹被水光映得若隐若现。
“北院大王耶律洼那边有回信了?”他头也未回,声音被雨声揉得低沉。
黑衣卫捧着密信躬身上前,油纸包裹的信纸还带着潮气:“回主公,耶律洼愿以三十匹战马换咱们囤积的精铁,只是要求用南京道的榷场做交易——他怕被南院的人察觉。”
慕容龙城接过密信,指尖划过信上契丹文的印记。此时的辽国正值世宗耶律阮在位,皇族内部争斗不休,北院大王耶律洼与南院枢密使耶律安抟明争暗斗,这正是他要借的东风。“告诉耶律洼,精铁可以给,但要加十张燕云十六州的布防图。”他将密信凑到烛火边,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信纸,“顺便提醒他,南院最近在查私盐,他手下那个管榷场的侄子,手脚可不干净。”
黑衣卫瞳孔微缩,主公竟连耶律洼侄子私贩盐铁的事都了如指掌。他低头应是,又递上另一封密报:“吐蕃的论恐热大人派人来了,说愿以羊卓雍错的盐池做抵押,换咱们的火药方子。”
“论恐热?”慕容龙城冷笑一声,将燃尽的信纸灰捻碎在掌心,“他前阵子刚被尚婢婢打败,这会儿怕是急着翻本。火药方子可以给半套,掺些硝石比例不对的废料进去——让他知道厉害,又摸不清底细。”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点在吐蕃与河西走廊的交界,“再派个懂水利的谋士过去,假意帮他整修盐池,实则探探青海湖到河西的商道——那条路若能打通,咱们的货能比走灵州快十日。”
雨丝斜斜掠过窗棂,打湿了舆图边缘。慕容龙城看着图上标注的各方势力,忽然想起幼时听族中老人说,当年慕容鲜卑纵横北方,靠的不仅是铁骑,更是对草原与中原商路的掌控。如今他要做的,不过是重拾先祖的手段。
“邺城那边,柴荣最近在扩编军队,”黑衣卫翻出第三封密报,“赵匡胤升任护圣都虞候,正忙着整训新兵,北汉几次派细作想接近他,都被挡回去了。”
慕容龙城指尖在“邺城”二字上顿了顿:“赵匡胤现在是柴荣的左膀右臂,动他等于打草惊蛇。”他想起龙门渡一战的密报,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将军,双拳劈开厉百川毒雾的悍勇,竟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撤掉盯他的人,把精力放在辽国和吐蕃——等咱们在草原站稳脚跟,一个赵匡胤,翻不起大浪。”
午后的雨势渐缓,廊下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慕容龙城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芭蕉,忽然问:“去苗疆追查段尘的人有消息吗?”
“段尘在苗疆停留了三日,”黑衣卫答道,“苗疆的老巫祝见了他,两人密谈了一夜。离开时,他身上多了块玉佩,苗疆的人说那是‘引星佩’,能感应天地之气。”
“引星佩……”慕容龙城眉峰微挑,想起族中古籍里记载的“星力破界”之说,“看来这‘段尘’,果然和嵩山祭坛脱不了干系。让去苗疆的人别跟太近,跟着他的踪迹找到祭坛的入口就行——那地方,或许比赵匡胤更值得咱们费心。”
暮色降临时,黑衣卫带来了新的消息:耶律洼同意用布防图换精铁,约定三日后在幽州城外的古渡口交易;论恐热的使者已带着盐池地契在来姑苏的路上;而大理段氏的王叔,再次派人来银号借款,这次点名要“能让人功力大增的秘药”。
“秘药?”慕容龙城接过密信,忽然笑了,“给他三瓶‘焚心散’——告诉掌柜的,这药能增功力,只是有副作用,需用名贵药材压制。等他用上瘾,就只能任由咱们摆布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去大理的人查查,段思平退位后究竟去了哪里——若段尘真是他,咱们的棋局,又多了颗有趣的棋子。”
夜雨再次袭来,慕容府的密探们趁着夜色分批出发。往辽国去的商队带着伪装成茶叶的精铁,往吐蕃去的使者怀揣着火药方子,往大理去的货郎挑着藏有“焚心散”的药箱。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像无数条游鱼,悄无声息地潜入天下这汪深潭。
书房里,慕容龙城独自对着舆图,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复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让天下的利禄、恩怨、野心,都变成咱们的刀。”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舆图上渐渐连成线的据点,终于明白——真正的战场,从不在刀光剑影里,而在这一笔笔交易、一封封密信、一个个被欲望裹挟的人心之中。
“耶律洼想借精铁巩固军权,论恐热想靠火药夺回失地,段氏王叔想凭秘药夺权……”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舆图上的山川河流,“你们想要的,我都能给。但这天下的债,总要有人来还。”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慕容龙城将舆图卷起,收入柜中。他知道,布局就像种庄稼,要耐得住等待。等辽国的铁骑为他搅动北方,等吐蕃的内乱牵制住河西,等大理的盐井落入囊中,那时慕容氏的旗帜,自会重新插上中原的土地。
而此刻,他只需坐在这姑苏的庭院里,听着雨歇后的蝉鸣,看着密探带回的消息,将这盘棋,一步一步,下得更稳些。至于龙门渡的喧嚣,赵匡胤的崛起,不过是这盘大棋中,暂时跳脱的小插曲——终有一日,他们都会回到该在的位置上,成为推动慕容氏复国的棋子。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书房,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慕容龙城端起早已凉透的茶,轻轻饮了一口。茶味清苦,却像极了这乱世的滋味——唯有熬过这漫长的等待,才能尝到最后的甘醇。而他有的是耐心,等这天下,按他的心意,慢慢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