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的栈道在暮色里像条冻僵的蛇,盘旋在灰褐色的崖壁上。赵匡胤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指尖扣着新制的铁头棍,棍身的寒意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崖下的河谷里,李守贞的守军正围着篝火赌钱,骰子碰撞瓦罐的脆响顺着风飘上来,混着粗野的笑骂,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都虞候,张猛带的人已摸到栈道尽头了。”石守信猫着腰凑过来,甲片上沾着的泥雪簌簌掉落。他手里的强弓搭着火箭,箭头的硫磺在昏暗里泛着冷光,“按约定,咱们这边动手,他们就烧粮仓。”
赵匡胤点头,目光扫过身旁的五十名亲兵。这些弟兄都换上了从流民那买来的破棉袄,藏在岩石的阴影里,呼吸时喷出的白汽很快被风卷走。三日前从邺城出发时,他特意让每人背了捆干草,此刻干草就藏在岩石缝里,浸了桐油,一点就着。
河谷里的篝火忽然“噼啪”爆响,有人举着酒葫芦站起来,往崖上撒尿。尿水在岩壁上溅开的声音刚落,赵匡胤猛地扬起手,铁头棍在暮色里划出道冷弧。
“动手!”
五十支火箭同时离弦,拖着橘红的尾焰射向栈道。浸了油的干草瞬间燃起,火舌顺着风势舔舐着朽坏的木板,浓烟像条黑龙,顺着崖壁往上窜。河谷里的守军慌了神,提着刀往栈道上跑,刚踏上第一块木板,就被从上方滚下的石头砸中,惨叫着坠入谷底。
赵匡胤踩着燃烧的栈道往下冲,铁头棍横扫,将一个试图射箭的守军拦腰抽飞。那人身后的篝火被撞翻,火星溅在堆积的柴草上,整个营地顿时成了火海。他忽然想起新创的那招“燎原”,棍法展开时如野火蔓延,此刻在真实的火光里施展出来,竟比平日练得更迅猛三分。
“往粮仓跑!”有人在火海里嘶吼。赵匡胤循声望去,见个穿皮甲的将领正挥刀砍向自己的亲兵,刀背上镶着的宝石在火光里闪着贼光——那是李守贞的侄子李崇,据说最是贪暴,落马坡的流民孩子多半被他扔进了河谷喂狼。
他脚下发力,踩着燃烧的木柱腾空跃起,铁头棍直指李崇后心。对方察觉风声,猛地转身挥刀格挡,“铛”的一声脆响,刀身竟被棍头砸出个豁口。李崇脸色骤变,反手将身边的小兵往前一推,自己趁机往粮仓方向跑。
“想跑?”张猛的吼声从栈道尽头传来。他不知何时已带着人绕到河谷另一侧,手里的长柄斧劈碎粮仓的木门,火油顺着门缝淌出来,遇上火星“轰”地燃起冲天大火。
李崇见退路被断,目露凶光,挥刀直取赵匡胤面门。刀锋带着股血腥气,显然杀过不少人。赵匡胤不闪不避,铁头棍陡然下沉,棍尾撞在对方膝盖上。李崇惨叫着跪倒,刚要挣扎,就被赶来的石守信一脚踩住后背,弓弦勒住了脖子。
河谷里的厮杀渐渐平息。守军要么被烧死,要么掉进谷底,剩下的都跪在雪地里发抖。赵匡胤站在粮仓的废墟前,看着火焰舔舐着夜空,火星飘在他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张猛提着李崇的人头走过来,血顺着斧刃滴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都虞候,粮仓烧干净了,李守贞的粮草断了。”张猛的声音带着喘,眼里却亮得很,“弟兄们搜出三车盐,够咱们用两个月的。”
赵匡胤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喝了口凉水。水顺着喉咙往下滑,浇灭了喉咙里的燥意,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血气。他想起出发前那个塞醋坛的老太太,想起路边啃树皮的孩子,忽然觉得铁头棍上的血腥味里,竟混着几分踏实的味道。
“打扫战场,伤兵抬回营,尸体扔进河谷填路。”他抹了把脸上的烟灰,“石守信带二十人守住栈道,我带剩下的人去接应柴荣将军的大军。”
天快亮时,他们在落马坡外的平地上与柴荣的中军相遇。柴荣勒马立于旗下,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看到赵匡胤身上的血迹,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听说你烧了李守贞的粮仓?”
“是张猛带弟兄们干的。”赵匡胤翻身下马,将李崇的人头呈上,“落马坡已拿下,栈道虽毁,但末将查探过,河谷下游有处浅滩,可容大军通过。”
柴荣接过人头,看了一眼便扔给身后的亲兵:“李守贞在潼关还有八万石粮草,你这把火,顶多让他肉疼三日。”话虽如此,他嘴角却带着笑意,“不过你能在三日之内拿下落马坡,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他忽然扬声道,“传我将令,赵匡胤部赏酒五十坛,肉三百斤,受伤的弟兄各加两匹布!”
士兵们的欢呼声响彻晨雾。赵匡胤望着弟兄们脸上的笑,忽然觉得铁头棍的重量都轻了几分。他想起自己新创的棍法还差最后一招,此刻看着晨曦里的军阵,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就叫“定疆”,不求花哨,只求能在这乱世里,为弟兄们劈开一块安稳的疆土。
柴荣拍了拍他的肩膀:“休整一日,明日随我攻潼关。李守贞的主力都在关内,据说他请的那些江湖好手,个个都想取你的人头领赏呢。”
赵匡胤握紧铁头棍,棍身的温度仿佛又升高了几分。“末将等着他们。”他望着潼关的方向,那里的天际线已被朝阳染成金红,像极了落马坡燃起的火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李守贞的潼关、凤翔的王景崇、天下的乱局,都等着他用手里的棍,一点点劈开。
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连绵的军阵。炊烟在营地上升起,与尚未散尽的硝烟混在一起,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赵匡胤坐在火堆旁,看着张猛和弟兄们分肉,铁头棍靠在腿边,棍尖的血痂已凝成暗红。他忽然想起段思平,不知那家伙在昆仑的雪岭里,是否也能看到这样的朝阳,是否也在为自己的道,一步步往前走。
风从潼关方向吹来,带着关隘的尘土气息。赵匡胤拿起块热乎的肉,咬了一大口,油脂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知道,明日的潼关必定又是一场血战,但他不怕。因为他的棍法更熟了,弟兄们的心更齐了,更因为身后的军阵里,每一声笑、每一声吼,都在告诉他,这条路,他走得对。
太阳越升越高,将雪地照得发白。柴荣的大旗在风中舒展,“柴”字的轮廓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赵匡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铁头棍在他手中轻轻转动,棍梢的影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坚定的弧线,指向潼关的方向。
那里,有更硬的骨头等着他啃。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