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山林间的风裹挟着寒意,卷着枯叶在地面上翻滚,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发生的悲剧提前哀悼。段思平靠在一棵老槐树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黑,体内的“蚀骨散”毒性正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经脉与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浸湿了鬓角的发丝。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躺在身旁的阿萝。她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正睁着一双清澈却满是焦灼的眼睛望着他,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段大哥……你的毒……”阿萝的声音带着哭腔,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身上的伤痛牵扯得闷哼一声,脸色愈发苍白。
段思平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自己没事,可手臂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刚抬起寸许便重重落下。毒素如跗骨之蛆,顺着血脉游走,所过之处,内力瞬间凝滞,肌肉阵阵抽搐,他忍不住闷哼出声,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阿萝……别怕……我撑得住……”话虽如此,他自己却清楚,体内的生机正在被毒素一点点吞噬,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阿萝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她自小在苗疆长大,对毒物的了解远超常人,自然认得“蚀骨散”的厉害——那是厉百川从苗疆偷学的禁术炼制而成,无色无味,中者经脉尽断,七日之内必死无疑,且无药可解。段思平此刻的症状,分明已是毒入骨髓,离油尽灯枯不远了。
“不……不能这样……”阿萝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缓缓抬起手腕,那里有一个极淡的凤凰图腾,是苗疆圣女一脉的印记,也是开启族中禁术的钥匙。族中老人曾说,那禁术能以自身生命力为引,强行催动血脉中的净化之力,可压制世间至毒,却会耗尽施术者的生机,如同燃尽的烛火,再无转圜余地。
“阿萝,你要做什么?”段思平察觉到她的异样,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他想阻止,却连开口都费尽了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阿萝转过头,望着他,脸上挤出一抹凄然的笑,那笑容里有不舍,有眷恋,却唯独没有半分犹豫。“段大哥,你不能死……你还要去阻止厉百川,还要……还要把我带回苗疆看看那里的花海……”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重锤般砸在段思平心上。
不等段思平再说什么,阿萝已经闭上了眼睛,口中念起晦涩难懂的苗疆咒语。随着咒语响起,她手腕上的凤凰图腾忽然亮起淡淡的红光,那红光顺着手臂蔓延,渐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散发出温暖却又带着悲伤的光晕。一股柔和却异常强大的力量从她体内涌出,缓缓注入段思平的经脉。
段思平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体内肆虐的毒素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收敛了许多,剧痛渐渐减轻,凝滞的内力也开始缓缓流动。但他更清楚,这温暖的力量背后,是阿萝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阿萝!停下!快停下!”他嘶吼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不要你这么做!我宁愿死,也不要你为我牺牲!”
阿萝没有睁眼,泪水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身下的青草。“段大哥……听话……”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身上的红光却越来越亮,“厉百川……他的最终目的……是黄河龙门峡……那里……有他布下的……万毒之源……”
段思平浑身一震,龙门峡是黄河最险的地段,水流湍急,地势隐蔽,若是厉百川在那里投毒,顺着黄河蔓延开来,半个天下的百姓都将遭殃。这是阿萝用生命换来的线索,他必须牢牢记住。
“阿萝……”段思平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萝的生命气息正在快速消散,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原本还有些温度的小手此刻已经冰凉,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唯有那抹笑容还凝固在嘴角。
当红光彻底融入段思平体内,将毒素尽数压制时,阿萝身上的光芒骤然熄灭。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头歪向段思平的方向,眼睛半睁着,仿佛还在看着他。“段大哥……带……带我回家……”
最后三个字消散在风中,阿萝的手无力地垂下,彻底没了声息。
“阿萝——!”段思平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惊起一片飞鸟,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他挣扎着爬到阿萝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再也不会对他笑,不会叫他“段大哥”了。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他们身上,像是在无声地哀悼。山林间的虫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段思平压抑的呜咽。他抱着阿萝,一动不动,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照亮了阿萝安详的面容。
段思平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刻骨的悲痛和近乎燃烧的决绝。他小心翼翼地将阿萝的身体放平,用自己的外袍轻轻裹住她,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阿萝,我们回家……我带你回苗疆,回你说的那片花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弯腰抱起阿萝,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座山,压在他的心头。段思平站直身体,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见证了生死离别的山林,然后转身,朝着与黄河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他要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好阿萝,再去龙门峡,了却她最后的心愿,让厉百川血债血偿。
晨曦中,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抱着阿萝的手臂稳如磐石,步伐坚定而沉重。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地面上刻下一个誓言,那是对逝者的承诺,也是对恶人的宣战。风依旧吹着,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暖意,像是阿萝的气息,在无声地陪伴着他,走向那注定不会平静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