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比外面更冷，但多了几分人造的安稳。士兵们动作麻利，很快清出一块空地，支起几顶勉强能挡风的破旧帐篷，又捡来枯枝升起几堆篝火。没人喧哗，一切都在沉默中有序进行，透着股行伍特有的利索劲儿。
陈擎把自己的主帐让给了萧衍，又让人特意给林晚和张翠儿搭了个小些的帐篷。虽然简陋，但比起栖身坡的洼地，已是天壤之别。
林晚抱着瑞瑞坐在火堆边，看着跳跃的火焰，还有些回不过神。张翠儿更是拘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敢偷偷打量那些沉默忙碌的士兵。
一个年纪稍轻、脸上带着一道浅疤的士兵走过来，递给林晚一个粗粮饼子和一碗热水，态度算不上热情，但很规矩：“娘子，将就吃点。”
林晚道谢接过，饼子又干又硬，硌牙，却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她把饼子掰碎，泡在热水里，慢慢喂给瑞瑞。孩子饿坏了，小口小口吃得急切。
萧衍被陈擎和另一个像是医官模样的人扶进帐篷处理伤口。隔着帐篷布，能听到陈擎压抑着激动的汇报声和萧衍偶尔低沉的询问。
“……就剩这二十八人了……都是跟着末将死战突围出来的老弟兄……”
“……朝廷那边……”
“……姓赵的狗贼！若不是他背后捅刀子，我们怎会……”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的怒骂和叹息。
林晚默默听着，拼凑出一些模糊的信息：萧衍果然是位将军，麾下军队遭了背叛和埋伏，几乎全军覆没，这些是仅存的残部。那个“姓赵的狗贼”，想必是了不得的仇家。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萧衍才从帐篷里出来。他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深色布衣，依旧是普通百姓打扮，但洗去污垢、重新包扎后，那份久经沙场的沉稳气度便再也掩不住。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走到火堆旁，坐在林晚对面。陈擎像个忠诚的影子，肃立在他身后。
“林娘子，”萧衍开口，声音比之前有力了些，“接下来的路，你们有何打算？”
林晚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她知道，这是个关键的问题。萧衍身份暴露，前路必然凶险万分，跟着他们，意味着安稳，也意味着卷入未知的纷争。
“我们只想找个能活下去的地方。”林晚实话实说，语气平静，“安稳种地，把孩子养大。”
萧衍沉默片刻，道：“南边三百里外，有我一位故交，曾任地方守备，为人正直。他可托付，能保你们安稳。”他顿了顿，看向林晚，“若你们愿意，可随我军同行至安全地界，我再派人护送你们前往。”
这是报恩，也是安排。给出了选择，也划清了界限。将军的恩人是恩人，但终究是平民，不可能长期混在军中。
林晚还没回答，旁边的张翠儿却怯生生地开口问道：“萧……萧将军，那……那栖身坡的人……官府会管他们吗？”
陈擎在一旁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愤懑：“管？拿什么管？朝廷粮饷都被那帮蛀虫贪墨了！各地流民成灾，自顾不暇！栖身坡？哼，能让他们死在一块儿不曝尸荒野，就算皇恩浩荡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张翠儿眼中最后一点希冀。女孩低下头，不再说话。
林晚心里也沉甸甸的。她想起那个没能带上的妇人和孩子，想起栖身坡的惨状。乱世如潮，个人如同浮萍。
“多谢将军好意。”林晚最终开口，“容我们……商量一下。”
萧衍点点头，不再多言。他起身，对陈擎吩咐了几句军务，便又回了帐篷，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夜渐深，士兵们轮流值守休息，篝火噼啪作响。
林晚和张翠儿带着瑞瑞回了小帐篷。帐篷里铺了干草，比外面暖和许多。
“晚嫂子，”张翠儿躺在干草上，小声问，“我们……跟着萧将军他们走吗？”
林晚看着熟睡的瑞瑞，心中天人交战。跟着萧衍，短期内安全无疑更有保障，还能到达一个据说可靠的地方。但……这意味着彻底踏上一条与平静生活背道而驰的路。萧衍的仇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不跟着，就凭她们三个，在这乱世能走多远？能平安找到那个“故交”吗？
“睡吧。”林晚没有直接回答，“明天再说。”
她吹熄了帐篷里那盏小油灯，黑暗中，眼睛睁得很大。
帐篷外，守夜士兵的身影被火光投在帐篷布上，像沉默的守护神，也像无形的围墙。
后半夜，林晚被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惊醒。她悄悄撩开帐篷一角望去，只见月光下，萧衍独自一人站在山坳边缘，望着栖身坡的方向，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
他站了许久，才缓缓转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帐篷的方向。
林晚赶紧放下帐帘，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他也在权衡吗？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营地便已忙碌起来。士兵们收拾行装，喂马检查装备，气氛凝重，准备开拔。
林晚走出帐篷，发现萧衍和陈擎等人已经站在一处，正在低声商议，面色严肃，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派出去的斥候快步回来，单膝跪地禀报：“将军，陈校尉！属下在东南方向十里外发现大量马蹄印和车辙，痕迹很新，像是……像是大队人马刚过去不久，方向也是往南！”
萧衍和陈擎对视一眼，眉头紧锁。
陈擎沉声道：“将军，会不会是赵贼的人？或者……是别的势力？这路上越来越不太平了。”
萧衍目光锐利地看向南方，沉默片刻，决断道：“改变路线，不走官道了。绕路，从西边那片老林子穿过去！虽然难走，但更隐蔽！”
他随即转身，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林娘子，情况有变。前路恐有大队人马，危险难料。你们必须跟我们一起走，即刻出发！”
计划赶不上变化。
平静的抉择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打碎。
林晚看着萧衍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