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东廊下,有一处独立的小院,乃是孔目官处理机要文书之所。此时虽已夜深,院内一间书房依旧亮着灯。
孔目王泽正坐在灯下,翻阅着一卷刑名案牍。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王泽目光微闪,放下手中卷宗,整了整衣冠。
书房门被推开,黄安带着一身夜雨的水汽闯了进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孔目!”
黄安也顾不得寒暄,直接亮出了丁渭的牙牌,“奉恩相密令,有紧要事务交托于你!”
王泽见到牙牌,立刻起身,肃然拱手:“黄团练请讲。”
黄安将房门掩上,压低声音,将丁渭的吩咐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恩相有令,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声张!一应调查,皆需秘密进行,所需人手、资源,王孔目你可凭此牙牌便宜调动。恩相要的,是尽快查明这伙贼寇的来历、踪迹!你可能办到?”
黄安盯着王泽,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王泽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丁渭竟然瞒了他这么久。
他身为州衙核心胥吏,消息灵通,早已风闻黄泥冈生辰纲被劫之事,此刻再听黄安这番隐秘交代,哪里还不明白,那刘郎涧被劫的,才是真正的生辰纲!
而且,这笔巨款竟然在丁渭和黄安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黑吃黑,丁渭此刻恐怕已是焦头烂额,方寸大乱了!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为难之色:“黄团练,此事……怕是极为棘手啊。贼人能全歼两百精兵,且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绝非等闲之辈。现场又被雨水冲刷,线索恐怕……”
“再难也要查!”
黄安打断了他,“王孔目,你素来足智多谋,精通刑名,恩相将此重任托付于你,便是信重!此事若成,你便是首功!恩相绝不会亏待于你!若是查不出,恩相一旦倒台,你我都难逃干系!”
王泽沉默片刻,仿佛在权衡利弊,拱手道:“既然恩相信重,黄团练亲自交代,王泽敢不效死力?必当竭尽所能,查明真相!”
“好!好!一切就拜托王孔目了!”
黄安见王泽应承下来,心中稍安,又叮嘱了几句务必保密之类的话,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去。
送走黄安,王泽关上房门,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快步走回书案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看似普通的《论语》注疏。
他的手指翻开书页,在其中一页的空白处,用特制的细笔,蘸了药水,开始急速书写起来。
他将今夜黄安来访,丁渭密令调查刘郎涧大案,以及自己对此案的判断,尽数记录了下来。写完后,待墨迹干透,他将那页纸小心地撕下,折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像往常一样,继续在灯下处理了片刻公务,直到子时将至,府衙内一片寂静,他才吹熄了书房的灯,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沿着府衙内的回廊,七拐八绕,来到了位于府衙后身,专供低级胥吏、杂役居住的一片矮屋区。此时夜深人静,大部分屋舍都已漆黑一片。
王泽走到一间不起眼的厢房门前,有节奏地轻轻敲了三下门。
片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精悍的年轻面孔露了出来,正是听风阁内司安插在济州府衙的密探,化名张龙,表面身份是王泽手下的一个书办。
“孔目,这么晚了……”张龙有些诧异。
王泽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将那个折叠好的纸块塞进张龙手中。
张龙接触到王泽的眼神,心中顿时一凛,立刻明白了手中之物的分量。他不动声色地将纸块攥入手心,微微颔首,低声道:“属下明白。”
王泽不再多言,转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张龙关好房门,回到屋内。
随后,他换上一身夜行衣靠,翻出后窗,避开巡夜的兵丁,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济州府城的街巷阴影之中。
他必须用最快的方式,将这消息送往梁山泊!
……
两日后,梁山本寨,忠义堂旁侧的签押房内。
朱安正在听取阮小七关于沧州之行,还有酆泰、縻貹对此次刘郎涧行动的详细汇报。
尽管早已知道结果,但听着麾下兄弟讲述行动细节,依旧让他心潮澎湃。这笔巨资,将极大缓解梁山目前财政压力。
就在这时,亲兵快步走入,他来到朱安身边,低说了几句,同时递上了一枚小小的竹管。
朱安目光一凝,接过竹管,挥了挥手。阮小七、酆貹、縻貹见状,知道必有要事,便识趣地告退。
待房内只剩他一人,朱安才捏碎竹管封蜡,从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
这是听风阁内司沈炼经过特殊处理之后送来的消息。
“丁渭……果然坐不住了。假的生辰纲,让杨志以及他的同伙去背锅。真的生辰纲,丁渭敢大张旗鼓地查吗?”
朱安很清楚,丁渭此刻已是骑虎难下。他必须给梁中书一个交代,但又不能把真正生辰纲的存在暴露给世人。
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找个替罪羊,比如某股势力强大的山贼流寇,将罪名扣上去,然后调动大军“剿灭”,以此搪塞梁中书。
“王泽这颗棋子,如今是越发关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