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老都管并两个虞候及众军汉,在黄泥冈上被药酒麻翻,直睡到日头西斜,药力渐散,方才陆续醒转。一个个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无力。
“哎呦……这、这是怎么了?”
老都管挣扎着坐起,揉着惺忪睡眼,茫然四顾。待他看清周围情形——空荡荡的担子散落一地,金珠宝贝不翼而飞,再回想昏迷前那伙客商和卖酒汉子的情形,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惊得魂飞魄散!
“完了!生辰纲!生辰纲被劫了!”
老都管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些空担子前,双手颤抖地摸索着,仿佛希望能摸出些许残存的珠宝,然而触手所及,唯有粗糙的竹篾。
两个虞候和众军汉也相继彻底清醒,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一个个面如土色,瘫软在地。失了这十万贯生辰纲,他们这些随行之人,有几个脑袋够梁中书砍的?
“杨提辖呢?杨提辖何在?”一个虞候忽然惊觉,四下寻找杨志的踪影。
众人这才发现,松林之下,哪里还有青面兽杨志的影子?
“杨志!定是那杨志勾结贼人,劫了生辰纲,独自逃了!”
老都管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猛地尖叫起来,一张老脸渐渐扭曲,“对!定然如此!若非他与贼人里应外合,咱们怎会轻易就着了道儿?定是杨志见财起意,早与贼人串通好了!”
这番话,瞬间点醒了众人。是啊,总得有人来承担这泼天的罪责!与其大家一起掉脑袋,不如将这所有罪过,尽数推到那个失踪的杨志身上!
一个虞候立刻附和:“老都管所言极是!”
“没错!就是他!我等本不欲饮酒,奈何那杨志心怀鬼胎,我等这才被麻翻在地!”
另一个虞候也急忙补充,开始编织细节。
众军汉为了活命,更是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回忆起杨志如何与那伙贼人眉来眼去,如何故意引导大家饮用那下了蒙汗药的酒,如何在贼人得手后悄然离去……
很快,一个“杨志监守自盗,勾结贼寇,劫掠生辰纲”的完整故事便被编织出来,细节丰满,逻辑严谨。
“快!快解开绳索,我等需立刻报官!”老都管催促道。
众人互相帮忙,解开身上的绳索,也顾不得浑身酸软,连滚带爬地下了黄泥冈,直奔最近的官府报案。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开。济州知州丁渭得知这十万贯生辰纲大案竟发生在自己地界,立即发下海捕文书通缉杨志,同时加紧勘查现场,搜寻线索。
……
几乎在同一时间,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内,梁中书也接到了快马送来的密报。
“恩相,杨志押送的那一路生辰纲,已在济州郓城县黄泥冈被劫!据侥幸逃脱的军汉回报,贼首疑似那青面兽杨志本人!”
梁中书听着心腹的禀报,端坐于太师椅上,面色平静无波。
“嗯,本官知道了。”
他轻轻挥了挥手,语气淡漠,“杨志此人,本官念他是个人才,破格提拔,委以重任,谁知他竟包藏祸心,做出此等背主之事,实在令人痛心!传令下去,行文各州府,严加缉拿杨志归案!”
“是!”心腹领命,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梁中书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的假山流水,脸上那丝笑意终于荡漾开来。
“成了……”他低声自语。
那一路假生辰纲被劫的消息已然传开,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那么,闻达押送的真正价值二十万贯的财宝,此刻应当已然安全。
梁中书仿佛已经看到,那二十万贯珍玩顺利送入宫中,官家龙颜大悦,对他委以重任的美好前景。至于杨志是死是活,是否被冤枉,他根本毫不在意。一枚弃子而已,能为他的大业发挥最后一点余热,已是其荣幸。
……
济州北部边界,一条蜿蜒于两山之间的偏僻道路上,一支庞大的商队正在缓缓前行。正是大刀闻达率领的,押送真正生辰纲的队伍。
两百名精锐军士,虽作商队护卫打扮,但行列之间,依旧隐隐透出军旅的肃杀之气。二十辆大车以牛马牵引,车辙深重,上面覆盖着普通的药材、布匹,掩藏着内里价值连城的金珠宝贝。
闻达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身着一袭锦袍,作富商打扮,腰悬一口泼风大刀,目光扫视着前方险峻的地形。
此处名为刘郎涧,乃是通往凤鸣渡的必经之路之一。越往里走两侧山势陡然收紧,中间一条小道仅容两辆大车并行,地势极为险要。
一名副将策马靠近,低声道:“将军,前方就是刘郎涧了,地势险恶,是否先派斥候探路?”
闻达抬眼望了望那险峻的山涧,又看了看手中粗糙的地图,地图上显示,穿过这刘郎涧,再往前不足四十里,便是济州团练使黄安部的接应区域,那里有五百厢军,足以保证安全。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过分谨慎。此地虽险,但距黄团练驻地已近,纵有些许毛贼,见我等人多势众,也不敢轻举妄动。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尽快通过此涧,早日与黄团练会合,我等便可高枕无忧。”
“是!”
命令传下,商队略微提速,车轮辘辘,马蹄嘚嘚,小心翼翼地驶入了幽深的刘郎涧。
山涧内异常安静,只有商队行进的声音在岩壁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闻达虽表面镇定,但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直觉,还是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山崖。
商队迤逦而行,堪堪行至山涧中段最狭窄处。突然!
“轰隆隆——!”
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只见左侧山崖之上,无数磨盘大小的巨石,如同山崩一般倾泻而下!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向涧底的商队!
“有埋伏!快散开!”闻达瞳孔骤缩,厉声嘶吼!
然而为时已晚!山道狭窄,车马拥挤,根本无处可避!
“砰!咔嚓!”
巨石砸落,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首当其冲的几辆大车连同拉车的牲口,瞬间被砸得粉碎!血肉横飞,木屑四溅!
中间的车辆互相撞击,挤作一团,进退不得!数十名军士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砸成肉泥!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瞬间让队伍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还没等他们从这滚石袭击中回过神来,右侧山崖上,又传来一片弓弦嗡鸣!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崖顶泼洒下来!这些箭矢力道极猛,箭矢精准地覆盖了商队中后段,军士顿时被射倒一片!
“隐蔽!隐蔽!”
闻达挥刀拨打箭矢。他心中骇然,这箭矢的密度,这滚石投放的时机,绝非乌合之众!不知是哪路大寇在此设伏?
残存的军士慌忙举起地上残缺的木片遮挡,然而箭矢来自高处,倾泻而下,木片防护有限,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三轮箭雨过后,商队已然死伤近半,活着的人也大多带伤,士气濒临崩溃。
“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