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房内,扑到床前,颤抖着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张仲熊的脸颊,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郎中和宋江。
那老郎中连忙躬身道:“回禀相公,这位公子肩胛箭创极深,失血过多,又兼冻饿交加,元气大伤。幸得救治及时,老朽已用金疮药为其止血包扎,又灌下了参汤吊命。性命……应是无碍了,只是需要长时间静养恢复。”
旁边的随从低声补充道:“相公,这位宋押司闻讯后,第一时间请来了这位神医,忙前忙后,一夜未眠……”
张叔夜的目光这才落到宋江身上,虽未多言,但眼神中的感激清晰可见。他微微颔首:“宋押司,有心了。”
虽只短短几字,但这份人情,他已然记下。到了他这个位置,有些话无需多说。
宋江连忙深深一揖,语气诚恳无比:“相公折煞小人了!张公子为国剿贼负伤,小人能略尽绵薄之力,乃是分内之事,岂敢当相公‘有心’二字!”
见张仲熊确实脱离了生命危险,张叔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他沉吟片刻,对张伯奋道:“伯奋,你留下,照顾好仲熊。”
“是,父亲!”张伯奋连忙应道。
张叔夜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儿子,这才转身对宋江道:“宋押司,梁山初定,百废待兴,本官需即刻上山处置。你对此地事务熟悉,便随本官同行,沿途也好询问一二。”
宋江心中大喜,知道机会来了,脸上却愈发恭谨:“卑职遵命!愿为相公效劳!”
前往梁山的路上,张叔夜骑在马上,看似随意地向并辔而行的宋江问起郓城县的民情赋税、治安刑狱、山川地理等各项事务。
宋江对此早有准备,他浸淫县衙多年,对这些事务可谓了如指掌。此刻应对起来,不仅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更能切中要害,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虽未必高深,却都显得务实恳切,显示出极强的业务能力和对地方情况的熟悉。
张叔夜边走边听,不时微微点头,眼中赞赏之色越来越浓。他初到济州不久,与知州丁渭又多有龃龉,对于丁渭安排过来的幕僚、孔目皆不放心,甚至怀疑其中有监视之意,以至于许多机要事务都难以找到放心的人去办理。
这宋江,心思缜密,善于交际,熟悉地方,观其言行,又似是个懂得分寸的,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想到这里,张叔夜心中已有决断。他勒住马缰,目光直视宋江,开门见山地问道:“宋押司,你在郓城县屈居押司一职,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可愿随本官去济州府,担任孔目一职?”
宋江闻言,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全身!
孔目官,虽品级不高,但在州府之中,掌管文书案牍,稽核六房事务,职权颇重,乃是州府长官的重要僚属,绝非他这县城小押司可比!这不仅仅是一次职位晋升,更是踏入了州一级的官场,前途豁然开朗!
他强压下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撩起衣袍,便要行大礼:“相公抬爱!宋江何德何能……必当竭心尽力,以报相公知遇之恩!”
张叔夜虚扶一下:“不必多礼。老夫用人,唯才是举。你熟悉刑名钱谷,办事稳妥,正合用。待此间事了,你便交割了郓城县的事务,来济州府寻我。”
“谢相公!”宋江起身,心中对朱安的感激之情更是无以复加。他明白,若非朱安将这天大的机遇送到他面前,他宋江不知还要在这郓城县蹉跎多少岁月。
朱安贤弟,真乃我宋江命中的贵人!
马蹄嘚嘚,一行人向着残雪未消的梁山行去。
……
朱安令麾下士卒迅速清理战场,将贼尸集中掩埋,血迹冲刷干净,破损的关墙、营寨也稍作修整。虽难免留下厮杀痕迹,但乍一看去,梁山已不复昨日炼狱景象,只余下大战后的肃杀与空旷。缴获的兵甲也都清点造册,集中看管。
正忙碌间,卞祥大步流星走来,低声道:“哥哥,张通判带着一行人马上山了,已过了第三关。”
朱安闻言,立刻放下手中活计,整理了一下衣甲,带着卞祥、袁朗等几位头领,快步前往聚义厅前迎候。
不多时,便见张叔夜在宋江及一众亲兵护卫下,沿着清理过的山道走来。
朱安连忙上前,抱拳行礼:“卑职朱安,参见通判相公!梁山贼寇已初步肃清,请相公入聚义厅歇息。”
张叔夜目光扫过四周,见虽经大战,但收拾得还算齐整,微微颔首,当先步入那原本属于贼酋的聚义厅。
厅内,贼寇议事时的粗陋桌椅尚在,正中那张虎皮交椅尤为醒目。张叔夜并未坐上主位,只是站在厅中,环视一圈,便开门见山问道:“朱安,你清理山寨,可曾发现大批私盐踪迹?”
朱安面色如常,拱手回道:“回相公,卑职已带人仔细搜检过库房及各头领住所,库房之内空空如也,仅有些许散碎粮秣和破旧兵甲,并未见到成批的私盐。或许……贼寇早已将盐货转移,或是消耗殆尽。”
“哦?竟一无所获?”
张叔夜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这与他之前得到的线报和预期不符。梁山私盐贩卖规模巨大,岂会毫无库存?莫非这私盐网络,根子并不全在梁山,亦或是另有隐秘储盐之所?
看来,此事确实蹊跷,恐怕只能等仲熊醒来,看他被俘期间是否听到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一名士卒快步进厅,单膝跪地禀报:“启禀通判相公、朱都头!后山巡哨的兄弟在一处隐蔽洞穴内,发现了数十个用蒲草紧密包裹的物事,拆开一看,里面全是上好的青盐!估摸有近百石之多!”
“什么?在何处?速带本官前去!”张叔夜精神一振,立刻说道。
一行人来到后山那处洞穴,只见里面堆满了蒲包,拆开几个,雪白晶莹的盐粒在光线下闪闪发光。张叔夜抓起一把盐,仔细看了看成色,又掂量了一下,面色愈发凝重。
“皆是品质上乘的青盐……如此数量,绝非小打小闹。”
他喃喃自语,心中对私盐的源头和规模更加好奇。
然而,放眼望去,梁山上的喽啰死的死,散的散,王庆等核心人物也已远遁,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一个了解内情的贼首拷问。
“唉……”张叔夜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盐撒回蒲包,“贼首遁逃,线索已断。暂且将这些盐货严加看管,容后再议。”
……
处理完杂务,张叔夜示意朱安随他走走。两人登上梁山泊畔的断金亭,凭栏远眺,但见烟波浩渺,残雪点缀山峦,景色壮阔。
“朱安,”张叔夜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年轻人,眼中不掩赞赏,“此番踏平梁山,你居功至伟。临危不乱,雪夜奇袭,老夫定当具表上奏,为你请功。”
“通判相公谬赞,此乃卑职本分,亦是全军将士用命之功。”朱安谦逊道。
张叔夜点点头,话锋一转:“不必过谦。依你之见,这梁山之地贼寇虽平,日后当如何措置,方可免其死灰复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