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一身风尘的朱安大步走入廨舍,他依照规矩,对着端坐主位的张叔夜躬身抱拳,朗声道:
“郓城县步军都头朱安,参见通判相公!卑职奉本县时县令之命,有紧急军情上禀!”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清那位不怒自威的通判相貌时,整个人不由得愣住了。
这不是在船中与自己畅谈的张老丈吗?他竟然是新任的济州通判?!
张叔夜看到朱安,眼中亦是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但瞬间便恢复如常。
他并未点破身份,沉声道:
“朱都头不必多礼。有何紧急军情,速速道来。”
朱安迅速压下心中波澜,知道此刻不是叙旧之时,当即收敛心神,将擒获雷横,以及审讯出的关键情报清晰禀报:
“……据雷横供认,其已投靠淮西巨寇王庆麾下。此番王庆携其麾下头领‘赤面虎’袁朗,并二三十名精锐,潜入我京东路,其一行最初目标本是接应雷横及其家眷。
但行至半途,王庆收到梁山泊贼首王伦邀请,已转道前往梁山泊,意图不明!时相公恐其与梁山贼寇勾结,沆瀣一气,为祸更烈,特来禀报!”
“王庆上了梁山?”
张叔夜闻言,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正愁没有足够分量的理由,说服知州丁渭,调动济州兵马,对梁山泊进行武力清剿,以彻查私盐链条。
毕竟,单单一个小小的草寇王伦盘踞梁山,或许还能被丁渭以“疥癣之疾”搪塞过去。
但如今,声名狼藉,恶行昭彰的淮西巨寇王庆潜入,并与梁山合流,这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这已是足以震动京东西路的严重事件,若处置不当,导致贼势坐大,他丁渭第一个吃罪不起!
有此由头,他张叔夜主张调兵进剿,于公于私,都占据了绝对的大义和主动权!丁渭即便万般不愿,也绝不敢明着阻拦!
心中虽喜,张叔夜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眉头紧锁,显得凝重非常:
“淮西王庆,竟敢窜入我京东,与梁山勾连?此事非同小可!朱都头,你此番擒贼报讯,功劳不小。”
他略一沉吟,便对侍立一旁的张伯奋吩咐道:
“伯奋,你且带朱都头下去稍作歇息,用些茶点。本官需即刻前往后衙,面见丁知州,禀明此事!如此重大匪情,必须由知州相公亲自定夺!”
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既是说给朱安听,更是给可能在外窥探的丁渭耳目听——此事,我张叔夜是按规矩办事,第一时间向你这一州主官汇报,剿匪之议,势在必行!
“是,父亲。”张伯奋应道。
张伯奋引着朱安退出廨舍,他虽心系弟弟,但也知父亲此刻的谋划关乎大局,更能为搜救仲熊提供绝佳的机会。
他看向身旁的朱安,想到他此番带来的关键消息,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激。
而张叔夜,在二人离开后,整了整官袍,他手持朱安带来的郓城县公文以及雷横的供状副本,径直向知州丁渭所在的后堂走去。
……
朱安随着张伯奋出了通判廨舍,被引至一旁的值房暂歇。张伯奋心系弟弟安危,强打精神与朱安客套了几句,但眉宇间的忧色却难以掩饰。
“朱兄弟此番带来消息至关重要,伯奋在此谢过。”张伯奋拱手道,语气颇为诚恳。
“张兄言重了,分内之事。”朱安连忙还礼,他看得出这位通判公子心事重重,也不便多问。
恰在此时,朱安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脚步匆匆,神色凝重地穿过府衙前院,径直朝着后堂方向疾行而去。
此人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正是那日在济州有过一面之缘的孔目王泽!
王泽快步来到后堂,却被丁渭的亲随拦在了门外。
“王孔目,请留步。知州相公正与张通判商议要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王泽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张叔夜?他刚来不久,能和丁渭商议什么要事?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挤出一丝笑容:“有劳通报一声,王某确有十万火急之事,需即刻面见相公。”
亲随却只是摇头:“王孔目见谅,相公严令,下官不敢违逆。还请孔目稍候片刻。”
王泽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更是焦急如火。
他今日一早,便接到了安插在梁山的眼线的密报,得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淮西巨寇王庆鹊巢鸠占,夺了水泊梁山!杜迁、宋万被杀,王伦虽被留用,却已沦为傀儡军师!
这消息本就让他心惊肉跳,谁知紧接着,他又收到了一封由王庆派人秘密送来的亲笔信!
信中,王庆语气倨傲,直言不讳点明已从王伦处得知了私盐链条的全部底细,并勒令王泽维持私盐买卖现状,甚至隐晦地提出要增加份额。
信末,王庆更是宣称不日将亲自下山,与王泽“面商大计”!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威胁!
王庆此举,简直是把他王泽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更可怕的是,王庆不同于根基浅薄,需要倚仗他的王伦。
此獠凶名赫赫,麾下兵强马壮,如今又占据了梁山天险,掌握了私盐渠道的秘密,等于捏住了他王泽的命脉!
王庆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正是因为他清楚,这条私盐链条牵扯太广,利益太大,一旦暴露,他王泽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是吃定了自己不敢翻脸,甚至还要反过来求着他维持这条财路!
“这张叔夜突然来找丁渭,会不会也与梁山之事有关?”
王泽心中念头飞转,越想越觉得不妙。那张叔夜是新任通判,本就负有监察之责,若他再嗅到什么味道,与王庆之事搅在一起,那局面将更加难以收拾!
他必须立刻见到丁渭,商议对策!
然而,眼前这紧闭的房门,却将他隔绝在外。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王泽如坐针毡,额角不禁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