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闻声抬头,见是朱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抱拳道:“朱安兄弟……你怎地来了?”
朱安看着悲恸欲绝的张贞娘,心存恻隐。
对林冲正色道:“林教头,方才你们的话,我也听到几分。请恕朱某直言,你这休书,写不得!”
林冲苦笑:“朱安兄弟,你的好意林冲心领。只是此事……唉,你不知内情。”
“我如何不知?”
朱安压低声音,“不就是那高衙内贼心不死,高俅老贼设局害你么!”
林冲浑身一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朱安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林教头,你以为写下休书,让嫂子与你撇清关系,那高衙内就会放过她?就能保她平安?”
他不等林冲回答,便斩钉截铁道:“错了!大错特错!”
“你想想,那高衙内是何等样人?乃是色中饿鬼,仗势欺人之徒!他若真讲道理,顾名声,当初就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有夫之妇!你如今刺配远恶军州,在他眼中,与死何异?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林冲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朱安继续道:“你如今虽遭难,但东京城内,谁人不知豹子头林冲的威名?谁人不敬你是一条好汉?
嫂子只要一日是你林冲的正室娘子,那些市井小人、江湖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或多或少还会存着几分敬畏,暗中维护一二。
高衙内纵然势大,想要明着强抢,也须掂量掂量名声和潜在的麻烦。”
“可你若一纸休书,将嫂子休弃!那她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
届时,高衙内只会更加无所顾忌!他会认为你林冲都已放弃了她,还有谁会为她出头?那些原本念着你情分可能相助的人,见此情形,只怕也会心寒袖手!
届时,嫂子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如同惊雷炸响在林冲耳边!
他之前只想着不拖累妻子,却未从这最险恶的人心角度深思过!此刻被朱安点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张贞娘也止住了哭泣,睁大美眸看着朱安,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朱安见林冲意动,趁热打铁道:“林教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更该相互扶持!
嫂子对你情深义重,甘愿与你同生共死,此情此义,何其珍贵!你岂能因一时困境,就轻言放弃,寒了挚爱之心?”
“你这一纸休书,看似为她着想,实则是将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更是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片痴心啊!”
林冲看着泪眼婆娑却目光坚定的妻子,又回想朱安鞭辟入里的分析,心中翻江倒海,终于长叹一声,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朱安兄弟……多谢你点醒林冲!是我糊涂!是我迂腐!险些铸成大错!”
他转向张贞娘,郑重道:“娘子,休书之事,再也休提!你等我!只要林冲不死,必有回来的一日!届时,定与那高家父子,清算总账!”
张贞娘闻言,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却是喜悦与希望的泪水,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夫君!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夫妻二人执手相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我儿!贞娘!”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年约五旬,须发微斑的老者急匆匆赶来,正是张贞娘的父亲张教头。他身穿一袭褐色长衫,额间满是汗珠,显然是一路疾走而来。
张贞娘见到父亲,悲呼一声:“爹爹!”便扑入张教头怀中,泣不成声。
张教头搂着女儿,老眼含泪,看向林冲时又是心痛又是无奈:“贤婿,事情我已听说了。那高俅老贼,竟如此陷害于你!”
林冲见到岳父,更是羞愧难当,躬身道:“岳父大人,小婿……小婿连累贞娘了。”
张教头闻言,看向林冲:“贤婿,你好糊涂啊!”
他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又拍了拍林冲的肩膀,“我张家虽非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懂得从一而终的道理。贞娘既已嫁你为妻,生死都是你林家的人,谈得上什么连累!”
不远处,开封府的差役已经开始催促。
林冲深深看了朱安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又向张教头深深一揖:“岳父大人,贞娘就拜托您了!”
这才毅然转身,踏上了前往沧州的漫漫路途。
朱安望着林冲远去的背影,他自然明白林冲最后那一眼的深意,这是将家中娇妻托付给他照看。
待林冲身影消失在街角,朱安转身,对张教头拱手道:“张教头,如今林教头远配沧州,东京城内,那高衙内未必肯善罢甘休。为安全计,晚辈有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教头忙还礼道:“朱官人但讲无妨。”
张贞娘也在丫鬟锦儿的搀扶下,向朱安福了一礼:“多谢朱大哥方才点醒外子,否则妾身真不知如何是好。”
朱安摆手道:“林教头与我一见如故,此乃分内之事。为安全计,林娘子可愿暂移驾至朱某府中?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张贞娘闻言,沉吟片刻,眼中虽有感激,却缓缓摇头:“朱大哥高义,妾身心领。只是妾身毕竟是林家妇,夫君虽不在,亦当为他守住这个家。
若贸然离府,寄居他处,恐惹闲言碎语,反为不美。且妾身深居简出,那高衙内纵有歹意,光天化日之下,未必敢强闯民宅。”
朱安见她意志坚决,知其顾虑名节,也不便强求,他心中另有打算。
“既然林娘子心意已决,朱某不便勉强。只是防范不可疏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