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我在郓城县中,有一处产业,名为‘朱家酒楼’,生意尚可。”
朱安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正缺些可靠人手。武大哥炊饼手艺不俗,为人老实,可去后厨做个面点师傅,或是在前堂做些稳妥活计。至于你……”
他略一停顿,看着潘金莲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你若愿意,也可在酒楼寻个职事,或是安心在内宅帮衬。郓城县虽不比阳谷繁华,但有我朱安在,总能保你们夫妻无人敢欺,衣食无忧。总好过在此地,终日惶惶,受人觊觎。”
潘金莲听得心花怒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郓城县!朱家酒楼!脱离这阳谷县的是非地,脱离这让她窒息的破屋矮夫,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还能倚靠着朱安这等人物!
这简直是天降的馅饼,比她原先那点攀附引诱的念头,不知要强出多少倍!这才是真正稳固的依靠!
她心思电转,立刻明白这是朱安给她的选择,也是考验。她若应下,便是应了“安分守己,与武大郎好好过日子”。若再有异心,只怕这天上掉下来的活路,顷刻间就会变成绝路。
这朱安,手段当真厉害!恩威并施,直指要害!
潘金莲是何等伶俐之人,瞬间便权衡清楚利弊。那点不甘和怨怼,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安稳面前,立刻被压了下去。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次却是真心实意,再无半点虚假作态:
“朱官人!您真是我夫妻二人的再生父母!奴家……奴家先前鬼迷心窍,做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官人不计前嫌,还为我夫妻如此谋划,天恩浩荡,奴家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她磕下头去,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决然,“官人放心!从今往后,奴家定然洗心革面,恪守妇道,好生跟着大郎过日子,绝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若有违逆,天打雷劈!”
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掷地有声,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抓住机会的狠劲。
朱安看着她,知这妇人机变百出,话语未必全然可信,但她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
有郓城的新环境和自己的威慑在,短期内应当能安分下来。至于长远……且走且看吧。救下武大郎一命,改变这对夫妻即刻倾覆的命运,或许也能稍稍搅动这既定的悲剧车轮。
“记住你今日之言。”朱安淡淡说了一句,“起来吧。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们且回去等待消息,收拾行装,不日便可动身前往郓城。”
“是!是!多谢官人!多谢官人!”潘金莲喜不自胜,连忙爬起来,擦了擦眼泪,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恭顺感激的模样,与方才那怨妇判若两人。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武大郎憨厚的声音:“娘子,王婆那招子扶好了……朱官人,没扰了您吧?”
潘金莲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裙和鬓发,脸上挤出自然的笑容,迎了上去:“夫君回来了?快进来,朱官人正与我们说一件天大的好事呢!”
她语气欢快,仿佛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过一般。
朱安看着这对貌合神离、却又因他一番话即将走向另一条路的夫妻,目光深邃,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阳谷县的这局棋,已然落下了第一颗意外的棋子。
……
处理完武大郎夫妇之事,朱安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于他而言,这只是途径阳谷县顺手布下的一步闲棋,能否改变那注定的悲剧,尚未可知。他真正的要务,仍在押解那两名配军之上。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朱安唤来馆驿中一名干练的驿卒,递过一封火漆封好的书信,并一块碎银子。
“将此信,以最快速度送往郓城县东街朱家酒楼,交予掌柜朱福。”朱安吩咐道,声音沉稳,“告诉他,按信中吩咐行事,不得有误。”
那驿卒接过书信和银钱,掂量了一下分量,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朱都头放心,小的省得。定寻个稳妥快脚,尽快送到郓城朱掌柜手中。”
朱安点了点头。信中他已将安排武大郎夫妇之事交代清楚,朱福是他庄子里的管事,为人精明可靠,安排两个人在酒楼谋个安稳差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至于那潘金莲是安分守己还是另生事端,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他能做的,也仅止于此。
打发了驿卒,朱安不再耽搁。他回到客房,仔细检查了随身行李,尤其是那根代表公门的水火棍。随后,他便大步走向驿馆后院临时关押犯人的厢房。
雷横与刘二早已被驿卒提出,戴着重枷锁链,垂头丧气地站在院中,由两名驿卒看管着。
“朱……朱都头。”刘二勉强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但是雷横却是冷哼了一声,声音微不可查,“墙头草!”
朱安目光扫过二人,冷然道:“休要聒噪。上路了。”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他验过二人的枷锁,确认无误后,便向驿丞交割了文书手续。随即,押着二人出了阳谷县官驿。
清晨的阳谷县街头,已有稀疏的行人和早起的贩夫。朱安一手按刀,一手持棍,押解着两名配军穿街而过。
沉重的铁链拖沓在青石板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引得些许路人侧目,但看到朱安那冷峻的官差气势,便又纷纷避开目光。
无人注意,在街角一个卖炊饼的担子后面,那矮小的武大郎正远远望着朱安离去的背影,嘴唇嗫嚅着,眼中满是感激与敬畏。
而在他身旁,打扮得比往日更朴素几分的潘金莲,目光同样追随着那挺拔的身影,眼神复杂,交织着庆幸、失落与对未来的期盼。
她轻轻拽了拽武大郎的衣袖,低声道:“回去吧,莫要打扰了恩公的公务,过些天咱们就去郓城县。”
武大郎憨憨地点点头,挑起担子,跟着妻子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巷弄之中。
朱安对此浑然不觉,押着雷横与刘二径直出了阳谷县北门。
官道向前延伸,尘土微扬。前方路途漫长,需经州过府,方能抵达那遥远的延安府。沿途不知还有多少波折险阻。
朱安抬头望了望天色,深吸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用棍梢轻轻一点前方刘二的脊背。
“走快些!莫要磨蹭!”
喝声落下,三人的身影在官道上渐行渐远,融入了北地苍茫的景色之中。
阳谷县的短暂停留,如同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泛开之后,水面终将复归平静,而那石子所带来的深层次改变,或许要很久之后,才会悄然显现。
朱安的心思,已全然放在了接下来的押解路途和那远在延安府的使命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