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将押解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末了沉声道:“此去延安府,路途遥远,凶险难测,少说也需两三月方能回转。庄上诸事,便要托付给你们了。”
朱全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庄上有俺和妹妹,还有几位老成庄客帮衬,出不了岔子!定教大哥回来时,看到庄子里外整整齐齐,田地里的苗儿都绿油油的!”
朱媛却心思更细,蹙眉道:“大哥,那雷横与刘二俱是奸恶之徒,此去路途又不太平,你虽武艺高强,也须万事小心。”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朱安微微一笑,心中暖意流淌,点头道:“我省得。你们且在庄中安生度日,紧闭门户,无事少外出。若有急难,可去城中寻朱仝兄长,或直接去朱家酒楼寻你大勇哥。”
交代完这些,他神色一正,对朱全道:“全弟,我此次带回一桩要紧物事,比那银钱更珍贵几分,你须得亲自操持,不可怠慢。”
朱全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好奇道:“是何宝贝?大哥快快说来!”
朱安引着弟妹来到院中,指着他方才命庄客拾进来的一条鼓囊囊的麻袋:“便是此物。”
朱全上前解开绳口,抓出一把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麦粒,在手中掂了掂,疑惑道:
“是麦种?瞧着确是上好的种子,粒大饱满……只是,大哥为何特意说它珍贵?”
朱媛也捻起几粒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麦种成色极好,比我们庄上惯用的强出不少。”
朱安目光扫过弟妹,压低了声音:“此乃我机缘巧合所得,据说是海外传来的异种,耐旱、抗病,抗冻,产量远比我们本地麦种高上许多。
马上就要到九月了,这一百斤种子,你须得挑选庄上最肥沃、灌溉最便利的那三亩上等水浇地,由你亲自带领信得过的老把式,精耕细作,小心种下。”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
“播种时节、深浅、间距,皆要严格按照我稍后告诉你的法子来,一丝一毫也错不得。
出苗之后,更要精心照料,除草、施肥、驱虫,每一环节都需你亲自盯着,记录在册。这三亩地,便是我朱家庄未来的根基,明白吗?”
朱全见大哥说得如此严肃,脸上的嬉笑之色尽去,挺直腰板,郑重应道:
“大哥放心!俺记下了!定把它当成天大的事来办!这百斤种子,俺一粒都不会糟蹋,必定让它好好长出苗来!”
朱媛也道:“大哥,我也会帮着二哥时时去看顾的。”
“好!”朱安拍了拍弟弟结实的肩膀,又对妹妹点点头,“此事关乎我朱家庄日后兴衰,交给你们,我才能安心出门。待我回来,若这种子长势良好,便是大功一件!”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身影拉得长长。朱安望着眼前初具规模的庄园,又看看身旁日渐成长的弟弟妹妹,心中那份因远行而生的些许忐忑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实的底气。
庄外,暮色渐合,远山如黛。而这三亩即将播下异种麦子的土地,仿佛也蕴藏着朱家庄乃至更遥远未来的无限生机。
……
在朱家庄的这一日一夜,朱安并未有丝毫清闲。他抓紧时间,亲自督导朱全和朱媛演练武艺。
庄内的小校场上,枪棒破风之声不绝于耳。
朱全使一杆浑铁长枪,势大力沉,虎虎生风,却失之灵巧变化;
朱媛则用的是一杆略细些的梨花木杆银头枪,其身法轻盈,枪出如龙,点点寒星乍现,但气力稍逊,持久不足。
朱安立于一旁,目光如炬,不时出声指点,或是亲自下场示范。
“全弟,发力不可用尽,刚猛之余须留三分柔劲,腰马合一,方能圆转自如!”
“媛妹,枪是腰蛇,力从地起!你的刺击迅捷,然扎、拿、搕、崩基础劲道仍需苦功,莫要一味求快而失了根基!”
他将沙场搏杀的经验,化繁为简,倾囊相授。朱全、朱媛皆知机会难得,屏息凝神,刻苦习练,虽汗流浃背,却无一人叫苦。
两杆长枪在校场中吞吐闪烁,时而各自演练,时而依兄长指点相互切磋,金铁交鸣之声清脆悦耳。
直至次日午后,见弟妹已将要点牢记于心,只需日后勤加练习,朱安方才微微颔首。他不再耽搁,辞别了依依不舍的弟妹与庄客,翻身上马,疾驰返回郓城县城。
第三天一早,步军都衙署内。朱安唤来亲信队头朱大勇。他之前是乡兵百人队的都头,带兵的能力自然不差,如今协助朱安打理步军都日常事务。
“大勇,我即刻便要动身,押解重犯前往延安府。此行短则两月,长则三月方能回转。”
朱安开门见山,语气沉肃,“步军都一应操练巡防,便暂由你统领,务必谨守章程,不得懈怠!”
朱大勇胸膛一挺,抱拳粗声道:“都头放心!但有俺朱大勇在,必不敢误了操练,城防巡守也绝不出半分纰漏!若有人敢偷奸耍滑,俺手里的军棍可不认人!”
“好!”
朱安点点头,他深知朱大勇的性情火爆,又叮嘱道:
“紧要处在于,我不在期间,尔等需谨言慎行,莫要与其他人起无谓争执,但若有人欺上门来,也无需畏缩,按章程办事,若有难决之事,可去寻朱仝都头商议。”
交代完公务,朱安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
“另有一事。我已让人从朱家酒楼的库房,调拨了一百石精磨面粉、一百石上好精米、二十石雪盐,并一百斤耐烧的木炭,现已送至步军都库房。”
朱大勇闻言,眼睛顿时瞪大了。这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那雪白的细盐,更是精贵物事。
朱安看着他,继续道:“这些非是军资,乃是我私人贴补弟兄们的。
你需斟酌情形,平日里操练刻苦的、家中确有困难的,又或逢上节令,便酌情分发下去,务必让弟兄们感受到实惠,莫寒了人心。此事要办得稳妥,你可明白?”
朱大勇虽是个粗汉,却也听懂了其中的深意,这是都头在让他帮着收拢军心呢!
他顿时激动得脸色泛红,重重一拍胸膛:“都头高义!弟兄们必感念都头恩德!俺一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绝不出错,哪个敢说都头半个不字,俺第一个不答应!”
“嗯,你去吧。”
朱安挥挥手。朱大勇再次躬身行礼,这才大步流星退下,脚步踩得地面咚咚作响,浑身是劲。
安排妥了家中与军中都事务,朱安心中稍安。他换上一身利落的公服,带上兵器,目光扫过这熟悉的衙署,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县衙大牢方向。
县衙门前,两名经验老到的差拨已押着戴了重枷、镣铐的雷横与刘二等候在此。
那雷横面色灰败,眼神躲闪,不敢与朱安对视。刘二更是萎靡不振,如丧考妣。
朱安验过公文,与押解同伴略一拱手,沉声道:“时辰已到,上路!”
说罢,他当先而行,身后是蹒跚的罪囚与差拨。朝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径直出了郓城县城门,踏上了通往西北延安府的漫漫长路。
城外官道尘土飞扬,前途未知,而朱安的押解之旅,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