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来到阮小七掌管的那艘船,甫一登船,朱安便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船上船员同样列队迎接,但那股子精气神却迥然不同。
这些汉子大多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站姿虽不如前几艘船那般刻板整齐,却自有一股剽悍勇猛之气透体而出,仿佛一群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静默中蕴含着力量。
朱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仔细巡视。
只见船上器械摆放井然有序,缆绳盘绕得法,船板干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
他行至船头,看向阮小七,问道:“小七,你这船上的兄弟,精神头看着很足啊,悍勇之气外露,与别船大不相同。这月余间,你是如何操练的?”
阮小七见问,抱拳躬身,“回东主话!俺觉得,光会行船卸货,不过是驮马之力。
这济水之上,虽比不得大江大海,却也难免有水匪宵小,或遇风浪急流。俺便想着,须得让兄弟们既能行船,更能护船、搏浪!”
他顿了顿,继续道:“俺村里有一位登州水师退下来的老行伍,俺曾经和他学过一段时间。训练时,俺便用了些登州水师的操练法子!
每日里,除了使帆、摇橹、泗水这些基本功,俺还让他们身负沙袋在岸上跑跳,在船上练习平衡格斗,甚至模拟遇袭时如何结阵御敌、如何跳水接舷!
闲暇时,便让他们比试力气、角抵泅渡,胜者有赏!俺觉得,船行伙计,就得有股子狼性,不能让人看了觉得好欺!”
“水师的操练法子?”
朱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好!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我要的不仅是船夫,更是能保障货物万全的勇士!你做得很好!”
得到东主夸赞,阮小七黝黑的脸上泛起红光,更是挺直了腰杆。
随后,朱安在阮小七的陪同下,深入船舱,详细了解这六百料船的各个部分。
阮小七如数家珍,指着各处介绍:“东主请看,这里是货仓,可堆放粮米二百石或瓷坛数百。这里是底舱,压放石碇(锚)和镇船石,上面是舵室,操控方向全在于此。
两侧甲板宽阔,必要时可容纳更多人手或货物。船头船尾皆备有长竿、钩拒,用以靠泊、避险……”
朱安边走边看,频频点头。行至船中段,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小七,你方才提及护船,若真遇上了不开眼的水匪,你这船上的护卫力量如何?有何装备?”
阮小七闻言,双眼一瞪,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顿时上来,拍着胸脯道:
“东主放心!俺这船上,连俺在内,共有精壮二十八人,个个都是水里能泅,船上能斗的好汉子!
装备嘛,有官府允准的制式腰刀十把,硬木棍棒十根,弓箭五副,弩两具(步军都头不能白干),另有鱼叉、梭镖若干,皆存放在底舱暗格,随时可取用!”
他语气带着十足的自信,甚至有些狂傲:“不是俺阮小七夸口,就凭这些家伙事和兄弟们的手段,等闲三五十水匪近不得身!若真有不长眼的敢来撩拨,管教他一千个来,一千个死!定叫他有来无回,葬身鱼腹!”
朱安见他信心十足,又检视了那些保养得宜的兵器,心中大为满意。
他拍了拍阮小七的肩膀,勉励道:“甚好!有此悍勇之气,何愁水道不平?小七,你好好干,以你的本事和这股锐气,将来统领这六艘船,亦非难事。”
若是寻常人,听得东主如此许诺,多半要谦逊几句。
然而阮小七年轻气盛,性子直率豪迈,闻言非但不谦让,反而双眼放光,昂首大声道:
“多谢东主看重!统领六艘船算什么?俺阮小七的志向,是将来要为您统领一百艘!不,一千艘大船!纵横八百里水泊,驰骋大江大河,那才叫痛快!”
这番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难免有狂妄之嫌,但由这水中蛟龙阮小七说出,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豪迈气概。
朱安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有志气!我便等着看你这个‘活阎罗’统领千帆竞发的那一日!”
笑声在济水河面上传开,伴着“通济码头”的崭新匾额,和那六艘蓄势待发的漕船,预示着安平船行的未来,绝非仅仅局限于这郓城一隅之地。
……
朱安在通济码头巡视完毕,他嘱咐了杨林几句,便翻身上马,返回郓城城中。
刚入城门,还未及回住处换下便服,一名县衙的皂隶便急匆匆赶来,拦住马头,躬身道:“朱都头,您可回来了!县尊老爷有急事,请您立刻去后堂相见。”
朱安心中一凛,时文彬如此急切寻他,必有要事。他不敢耽搁,勒转马头,直奔县衙。下马后将缰绳扔给门子,大步流星穿过前堂,径入后衙花厅。
时文彬正在厅中踱步,眉头微蹙,似有思虑。见朱安进来,也不寒暄,直接道:“贤弟来得正好。方才东平府程太守传信,让你即刻动身前往府城,他有要事要交待给你。”
朱安闻言一愣,心中念头急转。东平府太守程万里此刻突然相召,不知所为何事。
他拱手问道:“恩相可知,太守急召,所为何事?”
时文彬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府衙来人并未明言,既然程太守亲自点名要你前去,想必是看中了贤弟之能。”
他顿了顿,又道:“贤弟郓城这边的公务,就先放一放,程太守的事情更重要。你速去准备,即刻出发吧。”
见时文彬也不知内情,朱安便知多问无益。既是太守钧旨,唯有遵命而行。
他当即抱拳:“卑职遵命!”
出了县衙,朱安快马加鞭回到住处。他心知程万里急召,恐非寻常公务,故而不敢大意,迅速换上一套利落的便服,将随身的兵器仔细检查一遍。
收拾停当,朱安牵出他那匹健马,翻身而上,一抖缰绳,便出了郓城北门,沿着官道,策马扬鞭,直向东平府方向疾驰而去。
无论如何,东平府此行,注定不会平静。
……